落雁城外,地下洞府。
陈平安自入定中睁眼。
石室幽暗,唯有他指节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轻微而规律。
那双眸子,浑浊依旧,不见波澜,只在眼底最深处,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天工坊。雷万壑。图谱。
这三个词,在他心湖中一闪而过。
“笃。”
敲击声戛然而止。
他很清楚,那张“痴迷傀儡的炼器师”的皮,已经撑不了多久。雷万壑那条多疑的老狗,恐怕已经嗅到了味道。
必须走了。
但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陈平安缓缓起身,袍袖一甩,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洞府深处。
……
三日后,深夜。
落雁城,驼铃商队的一处秘密货栈。
孙老三借着角落一盏豆大的油灯光亮,展开手中的玉简,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仙祖,这……这万万不可!”他的声音都在发颤,“主动泄露陆沉先生的行踪,还要……还要捏造‘异宝’出世的消息?这不是把陆先生往死路上逼吗!”
陈平安隐在阴影中,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火气:“火坑,亦可是生门。”
“可玄鹰堡一旦倾巢而出,陆先生他……”
“雷万壑贪。”陈平安打断了他,“他贪,便会动。他一动,这落雁城……就空了。”
孙老三愣住,呆呆地看着玉简上那环环相扣、狠辣至极的布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消息要‘漏’得巧,要让他们觉得,是自己‘查’到的,而不是我们喂过去的。”陈平安的语气不容置疑,“去办吧。”
“……是,弟子遵命!”孙老三一个激灵,不再多言,重重一拜,身影迅速融入了货栈的黑暗中。
……
十日后的黄昏。
落雁城,北城门附近的一家凡俗酒肆二楼。
陈平安临窗而坐,一身灰扑扑的短打扮,像个寻常的脚夫。他面前只摆着一壶劣酒,一碟茴香豆。
城内这几日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鹰卫的巡逻队往来不绝,盘查严苛了数倍。
他在等。
忽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让桌上的酒碗都微微一颤。
“轰——隆——”
陈平安缓缓抬头。
只见城北玄鹰堡的分舵上空,三艘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飞舟,正破开云层,腾空而起!
飞舟之上,玄鹰堡的黑鹰旗帜在罡风中猎猎作响,森然的煞气隔着老远,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三艘飞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化为三道乌光,带着滔天之势,直扑北地极寒的黑风原方向。
城头上的守卫,对此视若无睹,显然早已接到了命令。
陈平安漠然地注视着那三道乌光消失在天际,丢下几枚铜钱,起身下楼,汇入了街上惶惶不安的人流中。
……
半个时辰后。
落雁城,南门。
一支插着“金源”商号旗帜的商队,在缴纳了足额的费用后,数十辆笨重的货车开始“咯吱咯吱”地缓缓驶出城门。
守城的鹰卫显然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城北,草草检查后便挥手放行。
在商队中后段,一辆运送雪羊的货车里,厚重的篷布遮得严严实实。刺鼻的腥膻味中,除了几头昏睡的雪羊,车厢最深处,还倚着一个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的身影。
正是陆沉。
车辕上,一个头戴斗笠、充作护卫的汉子,正握着缰绳。
同样是护卫打扮的孙老三,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难掩忧虑:“仙祖,陆先生他……撑得住吗?”
陈平安抬起斗笠,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目光望向远处那已被乌云笼罩的黑风原方向,风雪渐起。
“死不了。”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
“雷万壑……替他把药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