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的烽火，日夜不息，将关隘上方的天空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色。郭锋将军甲胄破碎，左臂缠着浸透血的布带，倚在垛口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关外如潮水般退去的北狄人。又一波攻势被打退了，但守军的伤亡已接近极限。箭楼塌了半边，城墙多处出现裂痕，士兵们倚着兵器，在尸堆中喘息，眼神麻木而绝望。
“第八天了……”郭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李牧……到底还有多远？”
副将递过一个水囊，里面是混着马血的浊水：“将军，斥候最后一次回报，李大都护的前锋已过狼牙口，按行程……最迟明日黄昏……”
“明日黄昏？”郭锋苦笑一声，望着关外重新开始集结，阵中隐约有诡异黑气缭绕的北狄大军，“我们……还能撑到明日黄昏吗？”
挛鞮冒顿此次用兵，诡谲而疯狂，麾下士卒仿佛不知疼痛恐惧，攻势一波猛过一波，更时常有身覆黑甲、力大无穷的“神选者”冲阵，给守军造成巨大伤亡。这绝非正常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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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漕运码头。
往日喧闹繁忙的码头，此刻气氛却有些凝滞。数十艘漕船停靠在岸，苦力们三五成群地蹲在岸边，唉声叹气。几个穿着户部服色的小吏，正与一名身穿锦绣常服、气质却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争辩着什么，周围围着一圈面色不善的工头和地方衙役。
那女子正是苏玉绾。她亲至码头，是为了督办首批通过“兴业基金”筹款购置的军需物资装船，沿河北运，以解北疆燃眉之急。
“县主，不是下官等故意刁难！”户部那位主事赵德明，此刻一脸为难，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实在是漕运规矩如此，新募之船，未经查验，不得入漕渠主干道，以免堵塞航道，或船体不固，中途倾覆，损失更大啊！”
旁边一个胖工头也嚷道：“就是！咱们这些老漕工，吃的就是这碗饭，规矩不能坏！县主您金枝玉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可不能让咱们底下人难做！”
苏玉绾面色平静，心中却雪亮。什么规矩，不过是借口。她提出的“兴业基金”触动了旧有漕运利益集团的蛋糕，这些人不敢明着对抗摄政王和程昱，便在她这里使绊子。拖延一日，北疆就多一分危险。
她目光扫过赵德明和那几个工头，声音清冷：“赵主事，王把头。北疆将士正在浴血，每拖延一刻，都可能有多一位大胤儿郎埋骨关外。这批物资，是军令所需，刻不容缓。若因查验延误，本县主一力承担。若有人蓄意阻挠……”
她顿了顿，身上那股因凤凰血脉初醒而自然流露的祥和气息，陡然间多了一丝凛然之威，“便是通敌之嫌！”
“县主言重了！”赵德明脸色微变，连忙躬身，却依旧不肯松口，“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徇私。查验流程，最快也需三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王府亲卫飞身下马，快步走到苏玉绾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苏玉绾眼神一凝，点了点头。她再次看向赵德明等人，语气不容置疑：“既然如此，本县主即刻入宫，请陛下与摄政王手谕，特许此批物资通行。在此期间，所有漕船不得移动，码头封锁，任何人等，不得靠近！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说完，她不再理会面色难看的赵德明等人，转身便走。凤凰血脉虽主生机滋养，但此刻在她决断之下，竟隐隐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让那些本想闹事的工头们一时噤声。
然而，就在苏玉绾转身离去，码头人群略有骚动之际，无人注意，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如同游鱼般靠近了那几艘满载军粮的漕船……
***
摄政王府，听雨轩。
萧逐渊缓缓收功，睁开双眼。连日来接受谢清晏以混沌之力疗伤，他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疴晦暗，似乎淡去了少许。体内那丝微弱的内力，运行起来也顺畅了一分。
“看来此法确实对症。”萧逐渊感受着丹田处传来的一丝微弱暖意，看向一旁凝神感知的谢清晏。
谢清晏却微微蹙着眉，指尖一缕混沌之气缭绕不定，目光投向东南方向：“你的伤势确有好转。但……我方才凝神时，隐约感应到极远的海外，有一股异常庞大而污秽的能量正在汇聚……与当初玄玑真人遁走时的气息同源，却更磅礴、更古老。恐怕，他在黑沼群岛的谋划，已近完成。”
萧逐渊眼神一冷：“万流归墟大阵？”
“应是此物。”谢清晏点头，“此阵若成，恐非仅局限于海外。太始欲开‘通天之路’，需要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与混乱……这阵法，或许就是关键一环。”
两人正交谈间，程昱与苏玉绾联袂而至。苏玉绾将码头遭遇简要说了一遍。
“漕运利益盘根错节，他们这是阳谋，借规矩拖延。”程昱沉声道，“王爷，需尽快请下手谕，震慑宵小。”
萧逐渊颔首：“此事易尔。本王即刻入宫。玉绾，你做得对，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他看向苏玉绾，眼中有一丝赞许，“你的血脉之力，于安抚人心、涤荡污浊似有奇效，日后推行新政，或可多加引导。”
苏玉绾躬身应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禀：“王爷，程阁老，宫中有旨，宣二位即刻入宫！东海有紧急军情……不，是来了一个海外使团，自称来自‘蓬莱洲’，有关于太始与通天之路的重要消息禀报！”
殿内四人，神色俱是一凛！
海外使团？蓬莱洲？
承天殿侧殿，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除了皇帝、摄政王、程昱及几位重臣，荣懿太后亦罕见地在座。
殿中站着数人，风尘仆仆，衣着与大胤迥异，以素白和海蓝为主，材质似帛非帛，似纱非纱，隐隐有流光闪动。为首者是一名老者，鹤发童颜，手持一柄玉如意，气息渊深，竟不弱于程昱。他身旁跟着一名年轻女子，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顾盼间自有灵气。
“老夫蓬莱洲执戒长老，云澜子，携小徒星澜，见过大胤皇帝陛下，摄政王，太后。”老者云澜子执礼甚恭，语气却不卑不亢。
“长老远来辛苦。”萧逐渊代表发言，“不知长老所言，关乎太始与通天之路，是何消息？”
云澜子神色凝重：“不敢隐瞒。我等追踪太始气息已久。月前，其一股强大的意志化身，确已跨越重洋，降临于中土之外西南方位的黑沼群岛，与一自称玄玑的道人汇合。彼辈正在群岛深处，布设一座极其古老的邪恶大阵——‘万流归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悸：“此阵并非为了直接开启通天之路，而是为了……‘献祭’。献祭海洋，献祭生灵，乃至献祭一部分空间法则，产生足以撕裂界域屏障的‘归墟之力’与无边怨念。太始意图以此污秽混沌之力，强行冲击并污染‘通天之路’的起源节点，使其扭曲，化为只容祂通过的‘堕天之门’！”
“起源节点？”谢清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这次是那名为星澜的女子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玉：“根据蓬莱古籍记载，上古‘通天之路’，并非太始或太初所创，而是更早之前，此界生灵追寻超脱，与天地共鸣，自然形成的一条‘试炼之路’。其起点，传闻散落于各界，并非固定。其中一处可能的起点，便与这浩瀚东海，与归墟之眼有关。”
她看向谢清晏，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太始欲以污秽强行污染并定位起点，而能阻止祂的，或许唯有代表最初生机与创造的本源之力……比如，传说中凤凰的涅盘真火，或者……更为混沌原始的，包容万物之力。”她的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谢清晏萦绕着淡淡混沌气息的指尖。
信息量巨大，让殿内众人心神震动。不仅明确了玄玑真人和太始的海外阴谋，更揭示了通天之路的起源秘辛。
“如此说来，黑沼群岛，已成心腹大患。”萧逐渊缓缓道，目光锐利如刀，“长老此次前来，是示警，还是……”
云澜子正色道：“既是示警，亦是求援。万流归墟大阵若成，归墟之力爆发，首先吞噬的便是东海万千岛屿，我蓬莱洲亦不能幸免。太始乃诸界之敌，我等愿与大胤结盟，共抗此獠！我等可提供黑沼群岛海图、阵法薄弱点之推测，并可派弟子协助。只求大胤在解决北疆之患后，能出兵海外，捣毁此阵！”
结盟！海外出兵！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北疆战事正酣，国内新政初行，此时再开海外战线，压力可想而知。
程昱沉吟不语，快速权衡利弊。荣懿太后眉头紧蹙，显然不愿见到萧逐渊的势力与影响力借此再次扩张。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连滚爬入殿，声音凄惶：“陛下！王爷！八百里加急！镇北关……镇北关燃起了狼烟！城……城破了半边！郭将军重伤，李牧将军前锋已与北狄接战，但关内……关内突然出现大量被黑气侵蚀、悍不畏死的‘活尸’，里应外合，形势危急！”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萧逐渊猛地站起身，虽身形微晃，但气势陡升，如出鞘利剑：“北疆绝不能失！程昱，统筹后方，全力保障北疆军需，凡有贻误、贪墨、破坏者，无论涉及何人，先斩后奏！玉绾，持我令牌，漕运之事，一应便宜行事！”
他目光转向云澜子：“长老，联盟之事，本王原则上同意。具体细节，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稳住北疆，绝不能让其成为太始消耗国运的泥潭！”
他最后看向谢清晏，两人视线交汇，无需多言。北疆危急，海外异动，内患未除，真正的风暴，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