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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0月18日,英国,曼彻斯特,一家名为“铸铁工人”的酒馆。

这家酒馆曾是工人们下班后畅饮苦啤酒、高谈阔论的地方,如今却弥漫着一股更浓烈、更绝望的劣质烟草、私酿杜松子酒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墙上斑驳的维多利亚风格壁纸上,还依稀可辨几年前庆祝战争初期“胜利”时张贴的泛黄海报边缘,如今已被煤灰、潮湿和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吧台后面架子上的酒瓶空空荡荡,如同顾客们的钱包和眼神。

一台老旧的木质外壳收音机,嘶嘶啦啦地播放着英国广播公司海外频道的节目。

播音员的声音努力维持着一种刻板的庄重,内容是流亡渥太华的丘吉尔政府再次发表的声明,呼吁英国人民“保持不屈的意志”,“对最终的胜利抱有坚定信心”,并严厉谴责德意志帝国的“大陆暴政”和其针对流亡政府的“系统性谎言与诽谤”。

然而,酒馆里的反应不是激昂的附和,而是一片死寂,间或夹杂着几声毫不掩饰的、带着苦涩的嗤笑。

“胜利?信心?”一个坐在角落、手臂上带着狰狞伤疤、名叫汤姆的退伍老兵猛灌了一口杯中浑浊的液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拿什么去胜利?我们的军队在哪里?皇家海军剩余的剩余的主力舰现在是不是在替德国人护航?伦敦塔桥上飘着的是该死的欧盟旗!而丘吉尔先生和他的内阁老爷们,在加拿大温暖的别墅里喝着下午茶,吃着烤牛肉,却要我们在这里挨饿受冻,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天上落下来的德国炸弹吗?”他的话语引发了周围几桌低沉的抱怨声。

“他说德国人的宣传是假的,”另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面色憔悴的年轻工人阿尔菲嘟囔道,他刚刚失去了船厂的工作。

“可至少德国人现在能让巴黎的工厂重新转起来,能让法国人,甚至我们这边靠近海峡的一些地方,勉强吃上饭,有活干。”

“我们呢?配给制比以前战争时期还要严苛,黑市面包的价格快赶上黄金了,50万英镑一个,工作机会一天比一天少……这该死的‘坚持’,到底是为了谁?”

酒馆老板,一个名叫哈罗德的光头中年人,一边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机械地擦着本就干净的玻璃杯,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见:

“我儿子,杰克……他死在了索姆河,为了什么‘国王和国家’,现在,国王陛下据说去了印度德里,国家……国家在哪里?”

“也许柏林电台里那些刺耳的声音,说的不全是错的,那些大人物,在灾难来临前,早就坐上了最快的船,把我们这些平民像旧家具一样抛弃在这里了。”他的话语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麻木。

类似的场景,在英国的许多工业城市和凋敝的乡村悄悄上演,柏林发动的凌厉舆论攻势,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解剖刀,不仅剥开了流亡政府赖以生存的“合法性”和“道德光环”,更将血淋淋的现实远离故土、依赖施舍、无力改变现状甚至无法有效沟通暴露在普通民众面前。

持续恶化的物资短缺、日益加剧的安全威胁,以及对未来深深的迷茫,极大地消耗了英国民众残存的耐心。

1918年10月22日,法属阿尔及利亚,奥兰港。

地中海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水泥码头,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尘土和鱼腥味,一艘船体锈迹斑斑、悬挂着某南美小国旗帜的旧货轮“海螺号”,在拖船的引导下,缓慢而笨拙地靠上了偏僻的泊位。

夏尔·埃兰准将,身形依旧挺拔,他和几名核心部下站在码头的阴影里,焦急地等待着。

这艘船是他们耗费了巨大政治资本和所剩不多的宝贵外汇,通过几经周折的隐秘渠道,从阿根廷采购的一批奎宁、磺胺等基础药品和一些关键的无线电通讯零件。

对于缺医少药、与本土联系时断时续、几乎处于信息孤岛状态的自由法国运动而言,这批物资堪称雪中送炭。

然而,当“海螺号”那位眼神闪烁、满口黄牙的希腊籍船长,将一份皱巴巴的货物清单递到埃兰手中时,这位意志坚定的将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被地中海的烈日瞬间冻结。

清单上的物资条目,比预定的数量少了将近三分之一,而且那标注的价格,比当前黑市行情还高了令人咋舌的五成不止。

“卡普塔尼斯船长,这是怎么回事?”埃兰强压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负责此次对接行动的、一脸疲惫的联络官勒克莱尔少校。

勒克莱尔少校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带着苦涩和无奈:“将军,船长解释说……沿途要‘打点’德国人在直布罗陀海峡外的巡逻艇,还要应付奥斯曼人在东地中海的关卡,风险太大,成本激增……而且,我们存放在美国银行的资金,虽然在美国政府‘默许’下解冻了一部分,但转账过程受到很多‘技术性’阻碍和‘监管审查’,能迅速动用的现金实在……实在有限。”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埃兰沉默了,目光从清单上那些刺眼的数字移开,望向港口外那片蔚蓝到令人心碎的地中海。

柏林持续不断的舆论攻击,将他们系统地描绘成“阻碍欧洲和平的麻烦制造者”和“注定失败的旧时代幽灵”,这种污名使得许多中立国政府和中立商业机构在与他们打交道时顾虑重重,要么趁机抬高价格进行风险勒索,要么干脆拒绝交易,以免得罪如日中天的德意志帝国及其主导的“欧盟”。

经济上的封锁和外交上的孤立,像两条无形的绞索,正在一点点收紧,勒得自由法国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他内心焦灼的是运动内部开始浮现的裂痕,随着时间推移,最初因战败和屈辱而激发的昂扬斗志和团结精神,开始被严峻、琐碎且看似无穷无尽的现实困难所磨损。

来自法国本土的消息时好时坏,但总体而言,那个在德国刺刀阴影下运行的巴黎“法兰西国”协作政府,似乎正在缓慢但确实地恢复着基本的行政功能和秩序,这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一些原本态度就摇摆不定的殖民地官员、商人和中级军官。

“我们不能被柏林那些恶毒的声音打倒!越是困难,越要证明我们存在的价值,证明自由法兰西的灵魂永不屈服!”

埃兰猛地转身,对身边几位眼神中同样带着迷茫的追随者坚定地说,既是在鼓励他们,也是在竭力说服自己,“加快与摩洛哥总督和西非驻军的秘密谈判,我们必须获得更多的资源产地和安全的出海口!同时,情报处要设法派遣更多精干的小分队,携带电台和经费潜回本土,我们要让被占领土上的法国人民知道,他们没有被遗忘,抵抗的火焰从未熄灭,也永远不会熄灭!”

尽管信念的旗帜依旧在高擎,但前路的荆棘密布与现实的沉重枷锁,让这位自由法国领袖挺直的背影,在阿尔及利亚刺目的阳光下,也难免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与沉重。

1918年10月28日,美国华盛顿特区,白宫椭圆形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房间内凝重压抑的气氛。

伍德罗·威尔逊总统靠在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用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听着国务卿罗伯特·兰辛和几名核心高级顾问围绕欧洲局势进行的又一场激烈争论。

光滑的桌面上,散乱地铺陈着来自欧洲的最新情报简报、柏林广播电台主要评论的摘要翻译稿,以及英国流亡政府和自由法国方面发来的、措辞愈发恳切急迫、请求更多实质性援助的加密电报。

“总统先生,我们必须正视现实,不能再抱有幻想了!”

一位深受老罗斯福思想影响、倾向于积极干预的顾问,语气激动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德国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整合欧洲大陆!那个所谓的‘欧洲联盟’,不过是德意志帝国称霸大陆、进行经济掠夺和军事控制的精致工具!如果我们此刻坐视不管,任由其巩固,一个由军国主义、专制色彩的德国主导拥有庞大人口和丰富资源的欧陆集团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成型。”

“这必将根本性地改变世界力量平衡,对我国的国家安全、未来商业利益和民主价值理念构成前所未有的严重威胁!我认为,现在是对伦敦流亡政府和阿尔及尔的自由法国力量加大支持力度的关键时刻,这可能是遏制德国大陆霸权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机会窗口!”

“最后的机会窗口?用什么去支持?用我们美国小伙子的鲜血和生命,去填欧洲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吗?”

另一位代表中西部强大孤立主义势力的参议员立刻提高了嗓门反驳,他挥舞着手臂,神情激动。

“先生们,清醒一下吧!看看现在的欧洲是什么样子?一片废墟,满目疮痍,民族仇恨深重,而且一个比威廉二世时代更强大、组织更严密的德国已经屹立在那里!伦敦的那些先生们,还有阿尔及尔的埃兰,他们连自己国家的土地都收复不了一寸,我们投入再多的金钱和武器,也不过是延长这场注定失败的抵抗,徒增痛苦而已!这完全不符合美国人民的意愿和国家的根本利益!”

他拿起一份柏林广播的摘要,语气略带嘲讽:“而且,不得不承认,德国人的宣传攻势虽然充满了恶意和歪曲,但并非所有指控都是空穴来风。”

“那些流亡政府,确实离他们本国民众太远了,他们的代表性和有效性值得怀疑,我们何必去支持一些可能连自己民众基础都在不断流失的政权,从而去正面得罪一个显然已经牢牢掌控了欧洲大陆局势的强大德国?我们应该采取务实态度,积极与柏林接触,寻求在新的欧洲力量格局下,最大限度地保护我国的经济利益和商业航行自由。”

兰辛国务卿看着争论双方,语气凝重地试图折中:“总统先生,我认为我们需要采取一种……更为审慎和复杂的平衡策略,公开地、大规模地向流亡政府提供军事和经济援助,无疑会直接激怒柏林,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外交乃至军事对抗,这完全不符合我国现阶段力求稳定与发展的核心利益。”

“但是,完全放弃与这些流亡力量的联系,将他们彻底推向绝望,也并非明智之举。这会使我们丧失未来局势万一有变时的所有杠杆和选项。”

“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通过非官方渠道、扩大人道主义援助范围以及进行非常有限的技术和情报共享等方式,来维持与这些流亡力量的脆弱联系,为我们保留未来的灵活性,同时也可以借此向柏林方面含蓄地展示,美国在欧洲并非毫无影响力可言。(林晓:cnm,信不信我搞个威廉主义对抗你那破罗门主义。)”

威尔逊总统疲惫地深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曾经雄心勃勃提出的“十四点原则”在欧洲严酷的现实政治面前已然基本破产,理想主义的蓝图遭遇了铁与血的碾压。

国内,孤立主义情绪空前高涨,民众对再次卷入遥远欧洲的纷争极度反感,国会绝不会批准任何大规模的海外军事援助计划。

“先生们,”他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沉重,带着最终拍板的意味,“美利坚合众国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维护我们自身的和平、安全与持续繁荣,基于此,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不会给予任何流亡政府公开的外交承认,不会将其视为合法政权,也绝不会提供任何形式的、直接的军事援助。”

这番话让那位干预派顾问脸上瞬间布满失望的阴云,而孤立主义倾向的参议员则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威尔逊的话锋随即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但是,罗伯特,与伦敦和阿尔及尔方面建立的、可靠的、非官方联系渠道必须得到维持,并且要确保其畅通。”

“人道主义援助,特别是针对平民的医疗物资和食品,可以在评估实际需求后,酌情、低调地提供,至于情报共享……仅限于那些被认为对我们自身安全评估有直接价值、且风险可控的领域,在极其有限的范围内进行。”

“同时,外交部要立即加紧与柏林方面的各层级对话,我们需要尽可能清晰、明确地了解德国皇帝及其政府对于海外殖民地前途、世界贸易规则原则,尤其是海军军备发展问题的看法和底线。美利坚合众国,必须为任何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做好充分准备,保留所有选项。”

...

1918年11月2日,日本东京,首相官邸地下一间经过特殊隔音处理、戒备森严的密室内。

这里的空气比华盛顿的椭圆形办公室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和铁锈般的血腥气。

德国主导的全球制裁和舆论围剿,让原本就资源匮乏的日本帝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东京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市场在过去几个月里持续暴跌,几近崩盘;赖以换取外汇的生丝等主要出口产品在仓库里堆积如山,找不到买家;

而维系庞大战争机器和基础工业运转的生命线:石油、橡胶、废钢铁、有色金属的库存,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多个关键部门的储备红灯已经亮起,警报凄厉。

“诸君,局势已经非常明朗,无需再赘言了。”首相寺内正毅面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环视着在座寥寥数位军部最高层和外交核心官员,声音沙哑而沉重。

“德意志帝国,在皇帝威廉二世的领导下,已经毫不掩饰地将我们视为必须清除的敌人,其在亚洲的扩张野心昭然若揭,他们的‘天鸢’远程轰炸机可以从他们控制的南洋基地轻易飞到我们的本土城市,他们的海军主力舰和依托‘欧盟’构建的全球封锁网络正在一步步收紧我们的喉咙。”

“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等待帝国的只有资源耗尽、经济崩溃,最终……死路一条!”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难道我们伟大的帝国要向德国人卑躬屈膝吗?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耻大辱!”一位海军军令部的激进派中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脸上因愤怒而扭曲。

“当然不!帝国军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陆军大臣接口,眼神凶狠如饿狼,“但是,诸君,我们需要的是资源!是实实在在的物资!没有石油,我们联合舰队最精锐的战舰就是一堆漂浮的废铁!没有橡胶,我们陆军的卡车和运输队就无法开动!没有废钢铁,我们各大兵工厂的熔炉就会相继熄灭!我们必须立刻、马上找到新的、可靠的、足够庞大的资源来源地!否则,‘玉碎’就是唯一的下场!”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投向了密室墙壁上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投向了广阔太平洋对岸那个此刻显得无比关键的国家——美利坚合众国。

外务大臣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语气异常谨慎,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美利坚合众国……是目前世界上唯一既有雄厚能力、也存在某种可能性向我们提供所需巨额资源的国家。”

“他们与德国关系微妙,既对德国的欧陆霸权深感警惕,又在太平洋与我们存在潜在竞争,更不愿直接卷入与德国的军事冲突。这种复杂性……或许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但是,美国人会愿意冒得罪德国的风险吗?”一位掌管财政的官员提出质疑,眉头紧锁。

“他们国内舆论也在指责我们在亚洲的扩张,而且,即使他们愿意卖,那个价格……”

“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巨大的、稳定的利润!”一位精通国际金融和经济的内阁顾问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种对资本本质的洞悉。

“只要我们愿意付出足够高、高到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特别价格’,并且以黄金或硬通货支付,我相信,将会有很多人,愿意铤而走险!至于道义和国际观瞻…呵…在实实在在的、数以亿计美元的利润面前,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是可以暂时搁置,或者通过复杂的公司结构、第三方中转、船旗变换等方式来规避的,关键是要快,要隐秘!”

寺内首相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密室中沉闷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艰难而足以影响国运的决定,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晓’计划。通过我们在纽约的四大商社秘密网络,以及长期培植的、可靠的‘民间人士’,不惜一切代价,向美方有影响力的财团和政界人士传达帝国的迫切意愿:日本帝国愿意以远高于国际市场价的、上浮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特别价格’,长期、稳定、大量采购石油、废钢铁、电解铜、天然橡胶、铝矾土等一切战略物资。”

“同时,可以向美方关键人物暗示,一个资源得到保障、拥有足够工业能力的日本,将有助于维护远东地区的力量平衡,特别是在应对苏俄赤色势力渗透方面发挥稳定作用,这……从长远看,也符合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战略利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狼一般的狠厉与决绝:“这是帝国生死存亡之秋,一切常规手段和顾虑都必须暂时抛诸脑后!我们必须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为帝国储备下生存与反击的力量。”

“记住,这仅仅是权宜之计,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暗度陈仓’!帝国的未来,大和民族的荣耀,绝不能永远受制于人!总有一天,我们要让今日的屈辱,连本带利地偿还!德国,华夏,以及暂时合作的美国,都将会被踩在大日本帝国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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