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是被左肩伤口处传来的、如同无数细针持续穿刺的钝痛唤醒的。他睁开眼，山洞内依旧昏暗，只有白枭预言手杖顶端水晶散发出的、比昨夜明亮些的稳定光芒，驱散着角落的阴影。
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指关节，目光落在对面的白枭身上。
白枭似乎一夜未眠。他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但眼眸微闭，呼吸悠长，像是在进行某种深度的冥想。他的脸色比昨晚好了不少，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那根预言手杖平放在他的膝上，他的双手虚按在水晶两端，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光流在他指尖与水晶之间循环往复。
龙骨没有打扰他。他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口。撕裂的斗篷下，狰狞的伤口依旧可见，但边缘那活跃的、试图蔓延的黑色能量已经被彻底束缚住，被一层柔和的、带着凉意的白光如同网兜般笼罩着。痛楚依旧，却不再是那种侵蚀灵魂的冰寒，更像是一种沉重的、需要时间去消磨的负担。
他尝试调动自身的光能去冲击那团黑暗，立刻感到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性刺痛，让他闷哼一声，不得不立刻停止。
“不要强行冲击。”白枭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结束冥想的轻微沙哑。他睁开了眼睛，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如同被晨露洗涤过的天空，清澈而宁静。“冥龙的戾气与暮土的黑暗同源，已经和你的部分光能脉络纠缠在一起。蛮力驱散，会伤及你的根本。”
龙骨抬起头，猩红的眼眸对上他的视线，沉默了片刻，才低沉地开口：“需要多久？”
“不确定。”白枭轻轻摇头，拿起手杖站起身，走到龙骨身边蹲下，仔细感知着伤口处能量的变化，“这取决于戾气的顽固程度，也取决于……你自身的抵抗和接纳意愿。”他抬起眼，看向龙骨，“黑暗如同藤蔓，你越是愤怒、抗拒，它缠绕得便越紧。有时，平静的引导比强硬的斩断更为有效。”
“平静？”龙骨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冷冽，“在暮土，平静意味着死亡。”
“我指的并非对敌的平静，而是内心的澄澈。”白枭耐心地解释，指尖隔空拂过伤口上方的白光，那光芒随之微微荡漾，“风暴的核心，反而是最安静的区域。你需要找到你内心的那片‘静土’，才能更好地剥离这些外来的污秽。”
龙骨皱紧了眉。这种玄而又玄的说法，让他感到本能地排斥。他的力量来源于战斗，来源于愤怒，来源于守护身后一切的决绝。内心的澄澈？那是什么东西？
但他没有反驳。至少，这个预言家昨晚确实救了他，用他那种看似柔弱却异常坚韧的方式。
“随你怎么说。”龙骨移开目光，撑着岩壁试图站起来，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白枭伸出手，想要搀扶，却被龙骨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我还没废。”他咬着牙，凭借右臂和腰腹的力量，有些艰难但终究是靠着自己站了起来，只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白枭收回手，并不在意他的抗拒，只是说道：“我们今天需要离开这里。你的伤势需要更稳定的环境进行处理，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山洞外，“冥龙暴动的原因尚未查明，这里并不安全。”
龙骨点了点头。这是事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感，率先向山洞外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只是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背影带着一种重伤后的倔强与孤独。
白枭默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预言手杖的光芒笼罩着两人，既是为了照明，也形成了一层薄弱的防护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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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驻地的路程，变得格外漫长和艰难。
龙骨沉默地走在前面，每一次迈步都会牵动左肩的伤口，细密的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渗出，沿着骨质面具的边缘滑落。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偶尔微微颤抖的右手，暴露了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白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得笔直却难掩僵硬的脊背，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几次悄然抬手，试图用治愈光芒缓解龙骨的痛苦，但都被龙骨敏锐地察觉并用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保存你的能量。”龙骨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还能走。”
白枭只能收回手，将更多的光能用于维持周围的防护光晕，同时更加专注地感知着四周的环境，提前预警可能存在的危险，以减轻龙骨精神上的负担。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声相伴。
途中，他们遇到了一小片被遗弃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暮土植物，以及几只漫无目的飘荡的低级暗影生物。白枭提前预知了它们的存在，用手杖的光芒巧妙地引导龙骨避开了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他的预言能力在实战辅助上的作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出来。
龙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中那份对这个“累赘”的评估，正在悄然修正。
当他们终于看到那截熟悉的、锈迹斑斑的巨大管道时，龙骨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着身体。
进入相对安全的驻地内部，龙骨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管壁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武器而发白。
白枭立刻上前，不顾他的反对，掌心再次泛起白光，覆盖在他的伤口上。这一次，净化带来的刺痛感似乎减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清泉流淌般的舒缓感。
龙骨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他闭上眼，任由那温暖的光芒渗透进伤口深处，与那些顽固的黑暗能量进行着拉锯战。
“为什么？”良久，龙骨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寂静。他没有睁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白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继续引导着光能：“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龙骨终于睁开了眼睛，猩红的眼眸在昏暗中直视着白枭，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审视，只剩下纯粹的探究，“我告诉过你，不会救你。你应该记恨，或者至少，袖手旁观。”
白枭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那笑容很浅，却仿佛能驱散暮土的阴霾。
“预言山谷教导我们，万物皆有联系，光与影相互依存。”他的声音平和而坚定，“你的存在，是暮土防线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拯救你，并非出于个人情感，而是为了维持这片土地岌岌可危的平衡。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职责。
这个词触动了龙骨。他为了职责可以付出一切，所以他能够理解白枭的行为逻辑。但这个解释，似乎并不能完全覆盖他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仅仅是因为职责吗？
他没有再追问。有些东西，或许连当事人自己也未必清楚。
白枭也没有再解释。他专注地引导着光能，感受着那顽固的黑暗在纯净的光流中一点点被消磨、转化。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力。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白枭才缓缓收回手，他的额头上再次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
“今天的净化只能到这里了。过度治疗会适得其反。”他轻声说道，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个皮质的水囊，递给龙骨，“喝点水吧。”
龙骨看着那个明显比暮土制式水囊要精致许多的容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入手微沉，触感温润。他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预想中暮土水源常有的那种涩口感并没有出现，反而带着一丝清甜和淡淡的花草香气，一股温和的能量随之流入四肢百骸，缓解了些许疲惫和伤口的隐痛。
这是预言山谷的特制饮品。
“……谢谢。”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含在喉咙里的词语，最终还是从龙骨紧抿的唇间逸了出来。
白枭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那抹清浅的笑容再次浮现，比刚才更加明显了一些。
“不客气，指挥官阁下。”
他接过龙骨递回的水囊，自己也喝了一小口，然后靠在管壁上，望着入口处那片昏黄的天空，开始用他那清澈的嗓音，讲述起预言山谷的故事。关于那些会随着命运轨迹移动的星辰沙盘，关于那些镌刻在古老石碑上、指引光之子前路的晦涩箴言，关于山谷中四季不败的光之花，以及先祖们对光明与黑暗永恒斗争的思考。
“……我们相信，真正的黑暗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内心的迷失与绝望。而光，也不仅仅是驱散阴影的能量，更是希望、理解与联结的象征。”
龙骨沉默地听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流露出不屑。这些与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理念，如同细微的风，吹拂着他那颗被战斗和职责冰封已久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依旧不认同那些过于理想化的说法，但至少，他愿意去听。
外面的风声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冥龙的嘶鸣也仿佛遥远了一些。
在这个破败、危机四伏的暮土驻地，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秉持不同信念的灵魂，因为一场意外的生死危机，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开始了交流。
预言的碎片或许依旧模糊难辨，但某些联结，已经开始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