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的拉扯感戛然而止。
吴邪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一片粗糙滚烫的地面上，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猛地咳出几口咸涩的海水，还带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呛得他眼泪直流。
『咳……咳咳！胖子！小哥！』
吴邪挣扎着喊道，声音嘶哑。
『胖爷我……我在这儿……』
不远处，王胖子同样狼狈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回应，听起来摔得不比他轻。
闷油瓶则无声地站在他们身边，已经拔出了黑金古刀，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这是一个宏伟到令人心生畏惧的神殿。
穹顶高不见顶，巨大的肋骨状结构交错支撑，构成神殿的主体。他们脚下踩着的，是某种巨兽平坦的颅骨。墙壁上，暗红色的岩浆缓缓流淌，发出不祥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血腥和海水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味。
这里，就是阿宁电话里警告的陷阱。
『欢迎，来自陆地上的客人们。』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神殿深处传来。
吴邪猛地抬头。
在神殿的最深处，一个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身影。他全身笼罩在破旧的祭祀袍里，只有一双在黑暗中发出磷光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他们。
他就是归墟的族长。
『你个老不死的鳖孙！』
王胖子一骨碌爬起来，抄起自己的家伙就要往前冲，『把我们弄到这鬼地方来想干嘛？你胖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然而，他刚冲出两步，身体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一股巨力狠狠地弹了回来，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胖子！』吴邪惊呼。
『在我的神殿里，还请保持安静。』
归墟族长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你们的吵闹，会打扰到仪式的进行。』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抬。
神殿中央，两处地方骤然亮起。
吴邪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左边，是一座黑色的祭坛。他的三叔，吴三省，正被无数黑色的触须捆绑在祭坛中央，双目紧闭，面色痛苦，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
而在右边，一个更加诡异的景象攫住了他的呼吸。
那是一盏悬浮在半空中的灯。
灯的底座是某种扭曲的珊瑚，而灯芯处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那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发出沉闷的『咚』声，微弱而顽强。心脏上方，一缕微弱的光焰随之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吴邪认得那光焰中熟悉的气息。
是潘子！
『潘子！三叔！』吴邪目眦欲裂，他想冲过去，却和胖子一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动弹不得。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归墟族长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我只是在物归原主。吴三省血脉里那把被遗忘的钥匙，将为我族开启新的纪元。至于那个忠诚的护卫……他的生命力，是维持仪式稳定最好的燃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吴邪，那双磷火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好奇。
『我本以为，仪式会很顺利。但我没想到，你的出现，带来了一个有趣的变数。』
族长的目光落在吴邪的眉心。
『你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一种可以……凭空抹掉一段『故事』的力量。对吗？』
吴邪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最大的秘密，在这个老怪物面前，竟然被一语道破！
阿宁的警告再次回响在耳边：『他们真正要的……是你脑子里的……』
原来，是这个！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愤怒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想怎么样？』族长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有趣，『我给了吴三省一个机会，让他成为新世界的神明之基，这是他的荣幸。我也给了那个护卫一个机会，让他用生命践行自己的忠诚，这是他的归宿。』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恶毒的诱惑。
『现在，我也想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选择的机会。』
王座上的身影缓缓站起，张开双臂，如同一个展示自己杰作的艺术家。
『看到了吗，吴家的后人。一个，是你血脉相连的叔叔，他正在被我夺走一切，他的记忆，他的过往，他的存在，都将成为我的一部分。』
『另一个，是你忠心耿耿的兄弟。那盏魂灯，是他生命力的具现。你看，那颗心脏每跳动一次，他的生命就会流逝一分。当心脏停止跳动，就是他魂飞魄散之时。』
族长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扎进吴邪的心里。
『现在，选择吧。』
『用你那特殊的力量，对着你的三叔，将『吴三省』这个故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只要你做到，我立刻就中断仪式，把那个护卫的命，还给你。』
吴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抹除三叔的存在？
用自己的金手指，亲手杀了三叔，来换潘子的命？
『或者……』
族长拉长了语调，享受着吴邪脸上的痛苦表情。
『你就在一旁，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三叔，被我吞噬，魂飞魄散。再看着你的兄弟，生命耗尽，生机断绝。』
『很简单，不是吗？一个换一个。或者，两个都死。』
『我操你姥姥！』
王胖子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咆哮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个老不死的怪物！有种冲胖爷来！别他妈为难我兄弟！天真！别听他的！这狗娘养的在放屁！』
吴邪没有理会胖子的怒吼，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王座上的那个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丝从嘴角渗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这种选择？』
『因为有趣。』
归墟族长坦然地回答，『我活了太久，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忠诚背叛。那些故事，早已让我感到厌烦。而你，一个『错字』，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变数，你的选择，才让我感到一丝久违的愉悦。』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让我看看，你的选择，会给这个无聊的故事，带来怎样的新篇章？』
『咚……』
魂灯里的心脏，又沉闷地跳动了一下。
潘子的魂火，随之又黯淡了一分。
吴邪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人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向祭坛上的三叔，又看向那盏即将熄灭的魂灯。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义气。
一边是抚养自己长大，虽然满嘴谎言却也多次保护自己的三叔。
一边是能为自己挡子弹，把后背交给自己的过命兄弟。
怎么选？
这根本就没得选！
【叮！检测到宿主正面临重大剧情节点，系统建议……】
『滚！』
吴邪在心中对系统咆哮道。
【……系统建议您遵从内心。友情提示：本系统不提供复活业务，落子无悔哦亲。】
系统识趣地闭上了嘴。
吴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双眼开始泛红，眉心处那股一直被他压制的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
无论他选哪个，他都输了。
选择救潘子，他就要亲手杀死三叔，背负一生的愧疚和心魔。
选择什么都不做，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为他而死。
归墟族长要的，根本不是吴三省的命，也不是潘子的命。
他要的，是自己做出选择时，那股失控的力量！
『快点决定，我的客人。』族长的声音催促道，『你看，你的兄弟，快要撑不住了。』
『咚……咚……』
魂灯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缓慢。
潘子的魂火，已经变成了风中残烛。
『天真！』胖子嘶吼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别犯傻！三爷他……他不会想你这么做的！潘子也不会！』
吴邪的身体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在他胸中翻腾。
他想毁了这里的一切，毁了那个王座上的老怪物，毁了这个逼他做选择的世界！
眉心的力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的能量开始向外溢散。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力量吞噬，彻底失控的瞬间。
一个虚弱，却无比决绝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是吴三省！
是三叔残存的意识！
『小邪……』
吴邪浑身一震。
『别管我……』
三叔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杀了我！』
吴邪的瞳孔猛地放大。
『这是个陷阱！』三叔的声音急切起来，『他要的不是我的命……是你……是你失控的力量！他想用你的力量做信标……引……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别听他的……别做选择……杀了我……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快！』
三叔用尽最后的意识，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的声音便消失了，再无声息。
祭坛上，吴三省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弹，生命的气息在飞速流逝。
唯一的破局之法……是杀了三叔？
这算什么破局之法！
这只是把那个恶毒的选择题，换了一种方式，由三叔亲口说了出来！
『呵呵呵呵……』
归墟族长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那笑声刺耳又难听。
『听到了吗？你的亲人，他让你杀了他。真是感人至深的叔侄情啊。』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下王座的台阶，磷火般的双眼饶有兴致地盯着吴邪。
『来，做出你的选择。』
『是听从你亲叔叔的遗愿，亲手了结他，然后救下你的兄弟？』
『还是……违背他的意愿，让他和你的兄弟，一起死在这里？』
他凑近了吴邪，声音压低，充满了魔鬼般的蛊惑。
『让我看看，你这个故事里的『错字』，究竟会写下怎样的一笔？是写下一个『情』字，还是一个『义』字？』
『不……』
吴邪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我拒绝。』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已是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