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快看我的新蹴鞠!”
乔引娣从麦堆里抬起头,看见个七八岁的男童正兴冲冲跑来,手里捧着块泛着幽蓝光芒的石头。那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分明是块未经处理的铀矿石。
她手中的簸箕哐当落地:“快放下!那东西碰不得!”
男童却笑嘻嘻地把矿石抛向空中:“没事儿!您看——”
矿石落下时,周围的麦穗突然无风自动,道道银光从麦芒射出,将矿石稳稳托在半空。男孩伸手接住,矿石表面的蓝光竟暗淡了几分。
“这...”乔引娣怔在原地。
“婶子还不知道?”闻声赶来的乌苏里苦笑着指向田埂,“您瞧那些孩子。”
田埂上,五六个孩童正在嬉戏。他们脚下踢着的不是寻常蹴鞠,而是大小不一的铀矿石。更奇的是,每当矿石滚过麦田,麦穗便会泛起柔和银光,矿石表面的诡异蓝光随之减弱。
“从三天前开始的。”乌苏里压低声音,“最先是大牛家小子,偷了块矿石来玩,发现碰过麦田后矿石就不伤人了。现在全村孩子都这么玩。”
乔引娣快步走向最大的那个男孩:“你叫什么?这石头从哪来的?”
“我叫铁头!”男孩抹了把鼻涕,“矿上捡的!以前爹说不让碰,可现在...”他用力把矿石踢向麦田,“有神仙麦护着咱们!”
矿石滚过的轨迹上,麦穗银光流转,仿佛在回应孩童的笑语。
当夜,乔引娣被一阵啜泣声惊醒。披衣出门,见个妇人抱着孩童跪在院外。
“求神仙娘娘救命!”妇人磕头如捣蒜,“我儿在矿上做活,眼睛...眼睛看不见了!”
怀中的孩子约莫五六岁,双眼蒙着白翳,手指紧紧攥着妇人衣角。
乔引娣正要开口,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哥哥吃麦。”
她回头,见自己的孩子不知何时醒了,小手捧着碗麦粥摇摇晃晃走来。
失明孩童闻到麦香,急切地伸手摸索。一碗粥下肚,他忽然揉着眼睛:
“娘...有光...”
妇人喜极而泣:“看见了?真看见了?”
“看见好多小星星...”孩子指向麦田。月光下,麦穗上的银光正汇成星河。
消息传开,求医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矿工,有农户,甚至还有...
“官兵来了!”乌苏里急匆匆撞开门,“说是要查封麦田!”
乔引娣走到院中,看见带队的是个眼熟的将领——正是当年在梅林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卫。
“夫人。”李卫拱手,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嬉戏的孩童们,“这些孩子玩的...”
“将军也想来一脚?”铁头笑嘻嘻地把矿石踢过来。
李卫下意识接住,脸色骤变:“这矿石...”
“没事儿!”铁头拍着胸脯,“有麦田在,毒不死人!”
李卫怔怔看着手中矿石——那致命的幽蓝竟正在逐渐消退。
“将军此来所为何事?”乔引娣平静地问。
李卫回过神,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是宫里头...出了事。”
他示意随从退后,这才继续道:“皇上月前突发眼疾,太医说是砷毒入体,如今已目不能视。朝中有人传言,说你这儿...”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近,车帘掀处,下来个披着斗篷的年轻人。虽然半张脸都藏在风帽里,但那通身的气度绝非寻常百姓。
年轻人缓缓抬头,露出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
“听说这里的麦子能治病?”
乔引娣心头一震——这声音,这姿态...
“您是...”她谨慎地开口。
年轻人摆手制止她行礼:“寻常求医人罢了。”他的手指向麦田,“这些麦子,真能解砷毒?”
不等乔引娣回答,她的孩子已经蹦蹦跳跳跑过去,拽住年轻人的衣角:
“伯伯吃麦!”
随从们要阻拦,年轻人却笑了:“好,伯伯尝尝。”
一碗新磨的麦粥下肚,年轻人忽然捂住眼睛:“这...这是...”
“皇上?”李卫紧张地上前。
年轻人缓缓放下手,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清澈如水。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四周:“朕...我看见了...”
他忽然大步走向麦田,弯腰抚摸麦穗:“这些麦子...”
“民为天的麦子。”乔引娣轻声接话。
年轻人浑身一震,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是了,民为天...”
他突然挽起袖子,对随从道:“取农具来。”
“您这是?”李卫愕然。
“既来之,则安之。”年轻人接过锄头,笨拙地开始锄草,“这片地,该好生打理。”
随从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
乔引娣的孩子笑嘻嘻地跑过去,小手握住锄柄:“伯伯,这样...”
一老一少在田里忙碌起来。说来也怪,年轻人手上的劳损旧伤在触摸麦穗后竟渐渐消退。
日落时分,年轻人擦着汗直起腰:“多少年没这般松快了。”
他望向乔引娣:“这地方,该有个名字。”
“将军!”远处飞奔来个驿卒,“八百里加急!和亲王他...”
年轻人——乾隆抬手制止:“朕知道了。”他转向乔引娣,目光复杂,“你这麦田,救得了朕的眼睛,可能救大清的江山?”
乔引娣尚未回答,她的孩子已经捧着一把麦穗塞到乾隆手中:
“种麦!大家都种麦!”
乾隆怔怔看着手中金灿灿的麦穗,忽然大笑:“好!好个大家都种麦!”
他转身对李卫道:“传旨,此地赐名'无跪乡'。见君不跪,见官不拜。”
他又深深看了眼乔引娣:“有些礼数,是该改改了。”
马车远去后,乌苏里才敢开口:“他刚才说...无跪乡?”
乔引娣望向麦田。暮色中,最后一个玩铀矿的孩童正被母亲唤回家吃饭。那孩子顺手把矿石抛进麦田,矿石滚过的轨迹上,银光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铁头!”妇人喊道,“明日再玩!”
叫铁头的男孩应了一声,蹦蹦跳跳跑了。经过乔引娣身边时,他忽然停下:
“婶子,我爹说他的铀伤病好多了!现在能下地干活了!”
乔引娣摸摸他的头:“快去吃饭吧。”
夜色渐深,她独自站在田埂上。晚风吹过,麦浪发出细微的金属轻鸣,像是无数风铃在奏响。
“娘。”孩子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小手牵住她的衣角,“不跪了,永远不跪了。”
乔引娣弯腰抱起孩子,望向星空下绵延的麦田。
这里没有龙椅,没有跪拜,只有沉甸甸的麦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传来孩童的梦呓,伴随着麦田永恒的轻鸣,汇成这个夜晚最安宁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