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韵在混沌中缓慢沉淀。帝国舰队的残骸如同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玩具，散落在扭曲的光影之间，偶尔有未完全湮灭的能量核心发生二次爆炸，在死寂中点亮一团团短暂而凄厉的焰火，旋即又被更大的黑暗吞没。
“希望号”内部，警报声已由尖鸣转为低沉的、代表严重损伤的断续蜂鸣。空气中弥漫着电弧灼烧的焦糊味和金属应力呻吟的尖锐摩擦声。灯光昏暗，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照明，映照出一张张疲惫而苍白的脸。
易修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虚弱。强行引爆规则节点，几乎榨干了他积攒的归墟之力，那种源自存在本源的透支感，远非肉体疲劳可比。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团被撕扯过的棉絮，与“灰烬王座”的联系也变得飘忽不定。
“护盾系统完全离线，主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五，三号、五号引擎组严重受损，输出功率不足百分之四十……”莉娜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强装镇定的专业，“生命维持系统稳定，但能量储备正在快速消耗。我们……需要找个地方停下来，彻底维修。”
停下来？在这片规则破碎、强敌环伺的空域？这听起来像个奢望。
雷吼带着几个战斗队员正在破损的舱室间穿梭，用应急装备强行封闭被空间碎片撕裂的缺口。他的动作依旧刚猛，但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阴影。刚才那场规则层面的爆炸，超越了他以往所有的战斗经验，那是一种无法用力量和勇气去抗衡的天威。
“外部环境读数……极度混乱。”莉娜继续报告，声音愈发艰涩，“规则扰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形成了更强的‘潮汐’。之前的航向参数……完全失效了。我们……迷路了。”
迷路。这个词在浩瀚的宇宙中本就充满绝望，而在这片连方向都失去意义的法则废墟里，更是等同于宣判死刑。
易修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残存的意识丝缕般探出舰体。感知所及，是一片更加狂乱的地狱景象。色彩不再是漩涡，而是变成了奔涌的、相互侵蚀的狂潮；空间不再是褶皱，而是如同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倒影；他甚至能“听”到物理常数在哀嚎，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摆动。帝国舰队“法则稳定锚”的残存效应，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反而加剧了这片区域规则的反噬。
然而，就在这片毁灭性的喧嚣之下，易修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一种……韵律。
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心跳，又像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精密仪器在黑暗真空中运转的震波。它不依赖于介质传播，而是直接回荡在规则的底层结构之中，冰冷、恒定，不带任何情感。
“你们……感觉到没有？”易修的声音嘶哑，几乎微不可闻。
雷吼刚用金属板焊死一道裂缝，闻言愣了一下，凝神感知片刻，摇了摇头：“除了这破船快要散架的声音，啥也没有。”
莉娜也迅速检查了所有传感器：“未发现任何异常能量波动或引力畸变。易修，你是不是消耗过度……”
“不，有东西。”星岚的灵体悄然浮现在易修身旁，她的光芒比平时黯淡许多，形态也有些摇曳不定，“一种……规则的‘脉动’。非常遥远，非常深邃，好像……是整个空间背景的‘心跳’。”
易修与星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只有他们这种与规则层面联系极深的存在，才能察觉到这种“虚空回响”。这不是“观测者”的直接注视，那种感觉更主动、更具压迫性。这更像是一种……环境本身固有的“机制”被触发了，一种自动的、无意识的“记录”或“回应”。
“莉娜，”易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放弃常规传感器。接入我和星岚的灵能感应回路，以规则扰动数据为基底，尝试过滤和放大特定频段的……‘背景谐波’。”
莉娜虽然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执行。她将易修和星岚微弱的灵能感应信号接入主控计算机，以其为种子，在浩瀚如烟的混乱数据海中，进行着近乎不可能的筛选。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易修和星岚需要持续输出本就微弱的感应，如同在狂风巨浪中维持一盏油灯不灭。舰船在越来越剧烈的规则潮汐中颠簸，每一次震动都让他们的意识连接一阵晃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易修几乎要坚持不住时，莉娜猛地惊呼一声：“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弱但规律性极强的信号！它……它好像不是来自某个点，而是弥漫性的……来源深度……天啊，它在空间坐标之下！是维度层面的震荡！”
几乎在莉娜分析出结果的同一瞬间，那种微弱的“脉动”骤然清晰！
它化作了一道轻柔却无比迅速的“扫描波”，无声无息地掠过了整个“希望号”！
嗡——！
舰桥内，所有灯光瞬间暗至熄灭，又在下一秒猛地亮起，刺眼夺目。控制台上的指针疯狂地旋转、跳动，发出噼啪的乱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穿透了舰体，穿透了血肉，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不是冰冷的温度，而是一种绝对的、漠然的“审视”，仿佛他们存在的本身，刚刚被一个无法理解的宏大存在打上了一个短暂的“标记”。
这感觉转瞬即逝，但留下的心理阴影却无比沉重。
“它……它是什么？”雷吼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原上，毫无秘密可言。
“是‘回响’……”易修缓缓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我们引爆规则，就像在寂静山谷里开了一枪。枪声（规则风暴）是短暂的，但随之产生的回声，却会在山谷（这片规则底层）中层层传递，最终被某种‘东西’接收到。刚才……就是那‘东西’对我们进行的第一次‘确认’。”
他看向舷窗外那片更加深邃、更加疯狂的混沌，那里是“徘徊者之门”的方向，也是这“虚空回响”似乎最终汇聚的终点。
“加速维修，不惜代价。”易修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没有退路了。这‘回响’是警告，也是路标。它意味着，我们已经惊动了这片死亡之地真正的主人。要么在下一波‘回响’化作实质性的毁灭前找到生路，要么……就永远成为这虚空中的又一道残响。”
“希望号”如同受伤的巨兽，在破碎的规则波涛中，向着那传来致命回响的深渊，艰难而坚定地继续航行。身后的帝国威胁已不足为惧，前方的未知，才是真正的考验。虚空中的回响，如同为他们敲响的丧钟，也如同引导飞蛾扑向火焰的诡异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