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
苏锦黎没有休息，只是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已驱散了最后一丝疲倦。那身本该喜庆的大红嫁衣，经过一夜的尘埃与墨迹的洗礼，非但没有显得狼狈，反而像是浸染了硝烟的战旗，透着一股肃杀的意味。
她推开门，门外候着的是昨夜萧澈身边的那个内侍，福安。他显然在此等候多时，见到苏锦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几分探究，但态度比昨夜恭敬了许多。
“王妃。”
“传我的话，”苏锦黎的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更显冷冽，“让府中所有管事，一刻钟内，到前厅议事。迟到者，后果自负。”
福安一愣，似乎没料到这位新王妃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如此雷厉风行。但他不敢多问，只恭敬地躬身应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一刻钟后，七皇子府那积着薄尘的正厅里，稀稀拉拉地站了七八个管事。他们大多神情懒散，有的甚至还在打着哈欠，彼此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王爷，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在众人不耐的等待中，苏锦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厅门口。
她依旧穿着那身脏污的嫁衣，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她没有坐上主位，只是缓步走到厅中，目光平静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那目光没什么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让被注视者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
“人都到齐了？”她淡淡开口。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一身绸缎，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玉扳指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站了出来。他便是这王府的大管家，李荣。据说，他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在府里向来说一不二。
“回王妃的话，都到齐了。”李荣的语气带着一丝敷衍的恭敬，“不知王妃一大早将我等召集起来，有何要事？王爷的身子骨弱，府里一向求个清净，怕是经不起什么大动静。”
这话明着是关心王爷，暗里却是在警告苏锦黎不要多管闲事，安分守己。
苏锦黎像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李管家说的是。正因王爷身子弱，府里的用度才更要精打细算，免得被人钻了空子，寒了王爷的心。”
她说着，将手中那几张写满了符号和数字的纸，轻轻放在了身前的八仙桌上。
“我昨夜闲来无事，翻看了王府近五年的旧账。”她抬眼，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李荣，“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天启十九年夏，账上说为修缮后花园的湖心亭，支银三百两。可我怎么瞧着，这府里，连个像样的池塘都没有？”
李荣脸上的笑容一僵。
不等他辩解，苏锦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锤。
“再比如，天启二十年秋，为王爷采买上等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支银一千二百两。可据我所知，王爷的脉案里，从未用过这些大补之物。倒是李管家你，去年新纳的小妾，陪嫁里有一支百年老参，不知是不是个巧合？”
“还有……”
苏锦黎每-说一句，便用指尖在桌上的纸张上轻轻点一下。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却让厅内的空气一寸寸地凝固。
周围的管事们早已收起了看戏的心思，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李荣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脸色从红润变得煞白。他原以为那些账本烂得跟废纸一样，这个深闺女子根本不可能看懂，却没想到，对方竟在一夜之间，将他多年来的手脚摸得一清二楚！
“你……你血口喷人！”李荣终于绷不住了，色厉内荏地吼道，“王妃初来乍到，凭着几本烂账就想污蔑老奴？我……”
“污蔑？”
苏锦黎打断他，拿起桌上最后一张纸，缓步走到他面前。
“这张纸上，是你这五年来，以各种名目，总计贪墨的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两白银。”
她将那张纸，如同宣判书一般，轻飘飘地拍在了李荣的胸口。
“李管家，你现在，还觉得我是污蔑你吗？”
那张纸仿佛有千斤之重，瞬间击溃了李荣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眼中的嚣张与不屑尽数褪去，化作了极致的恐惧。他看着苏锦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能洞悉一切的鬼魅。
“扑通”一声。
李荣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王……王妃饶命……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苏锦黎看都未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桌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来人，将李荣私吞的脏款尽数追回，所有田契房契一并收缴。人，打断双腿，丢出王府。”
她的处置，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立刻上前，在李荣杀猪般的嚎叫中，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厅内剩下的管事们，一个个垂着头，背脊僵直，冷汗浸湿了后衣。
此刻，在王府最深处的一间书房内，窗户半开。
萧澈斜倚在榻上，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药，听着福安低声的回报。当听到苏锦黎最后那句处置时，他那苍白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深的、充满兴味的笑意。
他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轻声吩咐：“告诉王妃，府里一切，由她做主。谁敢不从，不必回我。”
随即，他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方小巧的白玉私印，印纽上雕着一只蛰伏的瑞兽，印底是龙飞凤舞的一个“澈”字。
福安看到这方印，瞳孔猛地一缩。这枚私印，是七皇子萧澈从未离身的信物，代表着他本人最高的意志。
“你将这个，也一并交给王妃。”萧澈将那枚尚带着他体温的玉印递给福安。
“是。”福安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方分量重逾千斤的玉印，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王爷这是……将整个王府，都交到了这位新王妃的手上！
萧澈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