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将金属片按在宣纸上时，烛火突然晃了晃。
墨汁是她凌晨翻出母亲旧妆匣里的螺子黛调的，带着股极淡的沉水香。
可笔尖刚触到纸，那半段乐谱的纹路便像活了似的，将黛色吸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几缕若有似无的影子。
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漫开时突然想起荒星黑市商人说过的话——\"最真的假，得用最亲的血来养\"。
指腹在瓷瓶上摸过，朱漆瓶身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蚀骨粉是三年前在辐射区挖到的，埋在变异曼陀罗根下，粉末遇血即融，能顺着脉络啃噬晶化能量。
她用银针挑破指尖，血珠坠在乐谱\"大吕调\"的\"吕\"字上，立刻像滴进热油的水般炸开，在宣纸上晕出龙形纹路。
窗外的蝉鸣突然断了。
苏晚竹的睫毛颤了颤。
她早算到林墨会来——那小子总爱躲在枇杷树后，用幻术伪装成风里的叶影。
三天前在祠堂，他替她捡发簪时，指尖在她腕间多压了半息，她便知道，这双总爱替她藏话本的手，终究还是经不住密诏的诱惑。
她将伪造的密诏压在《乐府诗集》下，故意留了半角龙纹在纸外。
烛火映得龙纹泛着幽蓝，像极了赤霄战袍上的鳞片。
然后她躺回床上，攥紧被角时摸到床沿的暗扣——那是她今早让铁算盘钉的，轻轻一按，床底的机关就会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更夫敲过三更时，窗棂传来细不可闻的刮擦声。
林墨的影子先漫进来，像团被风揉皱的雾。
他穿了身玄色劲装，腰间挂着苏家二房特有的青玉坠子——是林氏今早新赏的，他却为了偷东西，把玉坠塞进了靴筒。
苏晚竹闭着眼，听见他的呼吸擦过她的发顶，听见他掀开《乐府诗集》时纸张的轻响，听见他摸到密诏时喉结滚动的吞咽声。
\"三姑娘...\"他低唤了一声，声音发颤，像从前给她送蜜饯时那样。
苏晚竹没动，她知道他在等她醒，等她骂他，等她用荒星学来的毒针抵他心口。
可她只是将脸埋进枕头，让呼吸更匀了些——林墨要的是\"无意\"发现的窃喜，不是刀光剑影的对峙。
直到门闩重新扣上的轻响传来，苏晚竹才睁开眼。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床沿暗扣上的抓痕——林墨刚才紧张得指甲都掐进了木头里。
她摸出藏在枕下的小瓶，倒出两粒蚀骨粉，对着空气弹了弹。
粉粒在月光里打着旋，最终黏在《乐府诗集》的书脊上——那是林墨刚才翻书时，袖口带起的风留下的轨迹。
天快亮时，玄音的拐杖声敲在青石板上，比往日重了三分。
\"三姑娘又在玩火。\"老乐师掀开门帘，茶盏里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蚀骨粉入血，你当自己是辐射兽？\"他盯着她右臂，那里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下泛着诡异的紫斑，\"皇室血脉不是糖葫芦，说舔就能舔的。\"
苏晚竹正在往羊皮纸上画祭坛图，炭笔在\"龙脉眼\"的位置顿了顿：\"赤霄要的是陆昭的太子血。
她以为拿了密诏就能引动龙脉，可她不知道，蚀骨粉沾了她的手，等她在祭坛上割破陆昭手腕时......\"她突然咳嗽起来，紫斑顺着血管爬上手背，\"玄伯，你听过'以血饲龙，龙反噬主'么？\"
玄音的手指抠进拐杖里，竹节发出\"咔\"的轻响。
他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冰蟾皮：\"敷上，能缓半炷香。\"见她要接，又猛地缩回手，\"值得么？
为了个锦衣卫的......\"
\"他给过我半块桂花糖。\"苏晚竹笑了，紫斑在她脸上像开败的曼陀罗，\"在荒星最饿的那个冬天，我以为自己要啃树皮了，他突然从袖筒里摸出块糖，说'灾星也该甜一甜'。\"她抢过冰蟾皮按在臂上，凉意刺得她倒抽冷气，\"玄伯，你说这世道，谁没藏着点见不得人的血？
我不过是拿我的，换他的周全。\"
玄音的胡须抖了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时拐杖在门槛上磕出个白印：\"我去药堂守着，若你撑不住......\"
\"撑得住。\"苏晚竹低头继续画图，炭笔在\"祭坛机关\"处重重画了个圈，\"等赤霄的龙形辐射兽张开嘴，她就会知道，什么叫'假诏诱的不是敌，是她自己的命'。\"
晨雾漫进院子时，她听见街角传来马蹄声。
陆昭的乌鞘刀鞘撞在马鞍上，发出熟悉的\"叮\"声。
他该是从北境查案回来了，可今天的马蹄声比往日急，急得像有团火在他血管里烧。
苏晚竹抬头望了眼天空，只见一只乌鸦扑棱着飞过，嘴里衔着片晶化的银线——和赤霄指尖的纹路，分毫不差。
而此刻的陆昭正勒住马，右手按在胸口。
他分明没喝酒，却觉得喉间发甜，像含了块化不开的糖。
眼前的青石板路突然扭曲起来，他看见二十年前的雪，看见母亲将他塞进木箱时说\"昭儿，要活\"，看见父亲的血溅在锦衣卫的飞鱼服上，也看见苏晚竹在荒星的篝火旁，用毒针挑开他肩头上的辐射兽齿痕，说\"你命硬，死不了\"。
他摸向袖中，那里还躺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
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可他的手却在抖——这不是查案时遇刺的紧张，是血脉在叫嚣，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里钻出来，要循着某缕沉水香的味道，去护住那个总说\"我没事\"的姑娘。
\"驾！\"陆昭猛抽马臀，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青墙上，像极了血。
陆昭的掌心沁出冷汗，指节在马鞍上掐出青白。
他能清晰听见血管里传来的轰鸣，像百年前的战鼓穿透骨髓——那是属于前朝太子的血脉在苏醒。
喉间的甜意突然化作铁锈味，他猛咬舌尖，剧痛中终于抓住一丝清明：蚀骨粉，是苏晚竹的蚀骨粉。
他扯下腰间的青玉药囊，银锁扣\"咔嗒\"弹开，里面躺着三粒墨绿丹丸。
这是玄音去年用冰蟾泪和雪参炼的镇血丹，专门压制他偶尔泛起的血脉异动。
药丸滚进喉咙时，他摸出怀中的信鸽囊，指尖在鸽脚绑的竹筒上顿了顿——苏晚竹此刻该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等他，可他不能暴露自己已察觉异状。
\"咕咕——\"信鸽振翅冲上天际时，他在纸笺上写：\"北境有流寇余孽，今夜子时祭坛见，我会配合演戏。\"墨迹未干就卷进鸽爪，像颗投向深潭的石子。
而此刻的龙脉祭坛上，赤霄的指甲正掐进伪造的密诏里。
祭坛建在天枢星最深处的矿脉上，晶化的岩壁泛着幽蓝，龙形辐射兽盘在顶端，鳞片折射出的光落在她脸上，将她半晶化的皮肤映得像碎冰。
她将金属片按在祭坛中心的凹槽里，刻着\"承天\"二字的纹路突然扭曲，原本该浮现的龙脉图竟像被水浸过的墨，晕成一团模糊的黑。
\"苏晚竹！\"她的声音撞在岩壁上，震得辐射兽抬起头，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
晶化的左手突然抓住金属片边缘，用力一捏——金属\"咔\"地裂开，露出里面夹层的薄纸，正是苏晚竹伪造的乐谱。\"你敢骗我！\"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右手凝聚起晶化能量，就要将祭坛炸成齑粉。
\"慌什么？\"
清冷的女声从祭坛入口传来。
苏晚竹穿着月白襦裙，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子，却在晶壁的冷光里显得比赤霄更像握有天命的人。
她的右手虚虚护着左袖，那里鼓着块方方的轮廓——是真正的密诏。
赤霄的呼吸突然粗重。
她能闻到苏晚竹身上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和二十年前那个抱着婴儿在雪地狂奔的女人身上的味道，重叠了一瞬。\"拿来。\"她伸出手，晶化的指尖泛着冷光，\"把真密诏给我。\"
苏晚竹笑了，袖中密诏被她抽出来时，龙纹在晶壁下泛着金红，像活过来的龙鳞。\"这才是真正的密诏。\"她将密诏举高，\"但你要接，得用这双手接。\"
赤霄的指尖刚触到密诏边缘，刺痛便顺着神经炸开。
蚀骨粉早被苏晚竹掺在密诏的封蜡里，此刻正顺着她晶化的皮肤往血肉里钻，像无数小蛇在啃噬骨骼。\"啊——！\"她踉跄后退，晶化的手背裂开细小的纹路，黑色的血珠渗出来，落在祭坛石砖上滋滋作响。
龙形辐射兽感应到主人的痛苦，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岩壁上的晶化矿石簌簌掉落，砸在苏晚竹脚边，她却连眼都没眨，只是将密诏往怀里拢了拢：\"赤姐姐可知，蚀骨粉最喜晶化能量？
你越是运功镇压，它啃得越欢。\"
\"你——\"赤霄的额角暴起青筋，晶化的半边脸开始崩裂，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肉。
她突然看清苏晚竹臂上的紫斑，那是蚀骨粉反噬的痕迹，\"你疯了？
拿命换我痛？\"
\"我疯没疯，得看谁先活过今夜。\"苏晚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底的冷意却比晶壁还凉。
就在这时，祭坛入口传来刀鞘撞地的脆响。
陆昭立在阴影里，乌鞘刀斜斜插在脚边。
他的左胸处浮现出金色纹路，像团燃烧的火焰，又像缩小的龙形——那是前朝太子的血脉印记。
月光从穹顶的裂缝漏下来，照得他眼底的冷光比刀更利：\"你以为我只是个锦衣卫？\"他一步一步逼近，每走一步，祭坛的晶壁就震颤一次，\"错了，我是最后一个能真正唤醒密诏的人。\"
赤霄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皇后将婴儿塞进木箱时，胸口就有这样的印记。\"不可能......\"她后退两步，撞在辐射兽身上，\"你父亲是锦衣卫，是他杀了我哥哥......\"
\"我父亲是被诬陷的。\"陆昭的声音像淬了冰，\"而你，从一开始就错了——苏晚竹的假诏引的不是你，是你手里的辐射兽。\"他突然抬手指向祭坛顶端，\"它在怕我，对吗？
因为它的晶化能量，本就该属于我。\"
龙形辐射兽发出惊恐的呜咽，竟在晶壁上划出深深的抓痕。
赤霄这才发现，辐射兽的晶化鳞片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普通野兽的灰毛——原来它根本不是什么上古神兽，不过是被晶化能量扭曲的普通兽类。
\"不——！\"赤霄的晶化皮肤开始大面积崩裂，黑色的血混着晶渣簌簌掉落。
她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染血的手按在辐射兽的头顶：\"就算我输，也要拉你们垫背！\"
辐射兽的眼睛瞬间变成猩红。
它扬起头颅，喉咙里滚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晶化的唾液滴在石砖上，立刻腐蚀出深坑。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这不是普通的兽性，是赤霄用晶化能量强行唤醒的狂化。
陆昭的手按上她的肩，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别怕。\"他的血脉印记愈发明亮，竟在两人周围形成一道金色光罩，将辐射兽的咆哮隔绝在外，\"我早说过，灾星也该甜一甜。\"他从袖中摸出半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
甜意漫开的瞬间，苏晚竹听见赤霄的尖叫刺破光罩：\"我要你们都死——！\"
而辐射兽的利爪，已划破了祭坛的晶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