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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上的苏怀山见苏晚竹始终不接话,额角的汗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手指把栏杆攥得发白:“三姑娘,老夫人特意备了南海珍珠熬的补汤,您从前最爱喝的……”

苏晚竹垂眼盯着自己鞋尖——那是母亲临终前绣的并蒂莲,丝线早被荒星的风沙磨得毛糙,却仍固执地勾着最后一点朱红。

五年前被押上流放船时,周氏的贴身嬷嬷正是踩着这双鞋,把她踹下跳板,咸涩的海水灌进喉咙前,她听见那女人尖笑:“灾星就该喂鱼,省得克死我家怜月。”

“苏怀山。”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荒星雪夜里的冰碴,“我离族时是什么身份?”

族老们的私语霎时卡壳。

苏怀山喉结动了动,当年他亲手在驱逐文书上盖的朱砂印,此刻正烫得他心口发疼:“三姑娘明鉴,那都是周氏蒙蔽老夫人……”

“蒙蔽?”苏晚竹抬眼,左眼在阳光下泛着冷锐的光,“周氏说我克死第一任未婚夫时,你们在祠堂烧了七七四十九柱香;她说我克死第二任时,你们把我关在柴房饿了三天;第三任出事后,你们举着‘替天行道’的牌子,把我押到码头。”她指尖划过腰间银扣,那枚雕着毒蜍的旧物突然在掌心发烫,“现在说蒙蔽?晚了。”

舱外的仆役突然小跑过来,弓着背不敢抬头:“三姑娘,官船传话——老夫人说您若嫌旧礼薄,族中愿补三车聘礼接您风风光光回府。”

苏晚竹扯了扯嘴角,这笑未达眼底,倒像荒星黑市上毒娘子验货时的审视:“去回。”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我苏晚竹今日归来,身份与离时一般无二——苏氏弃女,灾星命格。”

仆役打了个寒颤,连滚带爬跑向官船。

苏怀山的脸瞬间白得像新丧,其他族老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里,隐约飘来“疯了”“不知好歹”的碎语。

苏晚竹望着他们扭曲的表情,喉间泛起蜜饯的甜——陆昭给的糖块还含在舌下,甜得发苦,倒像极了这些人的心思。

“三姑娘。”舱内突然响起清越的女声。

苏晚竹回头,见琉璃正掀帘进来,发间的晶玉簪子泛着幽蓝微光,“科学院的旧部传来消息。”她将半片焦黑的信笺放在案上,“幽冥残党混进了天枢星,他们在星图上动了手脚。”

苏晚竹捏起信笺,血渍浸透的字迹还带着辐射兽的腥气——这是幽冥教特有的通讯方式,五年前在荒星,她曾见过教徒用这种血书指挥流民屠村。

“血月仪式。”琉璃摘下银框眼镜,指节抵着眉心,“他们篡改了双月运行轨迹,本是祥瑞的双月同天,会变成血色。那时天地间的晶能会暴走,而他们要的……”她顿了顿,“是让苏家的丝绸矿脉跟着晶脉一起崩溃。”

舱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浪子手按刀柄挡在苏晚竹身前,门被拍得“咚咚”响,混着男人嘶哑的喘息:“我是影鸦!议会要杀我!”

苏晚竹点头,浪子拉开门。

裹着破斗篷的男人踉跄跌进舱内,半边脸溃烂流脓,另一只眼是机械义眼,正泛着刺目的红光:“他们拿我做晶化实验!”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星图,拍在案上,“血月阵眼有三个节点,苏家祠堂、星陨谷,还有……”

“周氏的妆楼。”苏晚竹盯着星图上的红点,突然笑出声,“你背叛议会,是怕自己变成第二个实验体吧?”

影鸦的机械眼剧烈闪烁,溃烂的手死死抠住桌沿:“你怎么知道?”

“荒星的流民里,这种人我见多了。”苏晚竹用银簪挑起星图,簪尖划过他溃烂的伤口,“怕被更狠的人吃干抹净,就拿点残羹冷炙换条命。”她突然用力一压,星图深深陷进腐肉里,“但你还算聪明,知道这东西能换我保你。”

影鸦痛得闷哼,冷汗浸透了斗篷。

苏晚竹抽回银簪,在帕子上擦了擦:“三日后,带三个节点的布防图来。”她朝浪子颔首,“送他出去。”

舱门“砰”地关上。

琉璃望着门板上的血痕,低声道:“他没说谎,议会最近确实在调兵。”

苏晚竹将星图折成小块,塞进腰间毒蜍银扣的暗格里。

窗外的阳光被阴云遮住,舱内霎时暗了下来,她望着案头琉璃带来的晶能检测器,指针正疯狂旋转——血月的影响已经开始渗透。

“还有七日。”她摸出陆昭给的最后一颗蜜饯,含进嘴里,甜意混着血腥在舌尖炸开,“周氏以为接我回来能挡灾星煞,苏怜月大概正躲在妆楼里算着怎么踩我立威……”她的左眼微微眯起,像极了荒星悬崖上锁定猎物的母狼,“他们不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争这口气。”

舱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浪子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裹着黑布的木盒:“晶灵的人送来的,说您看了就明白。”

苏晚竹解开黑布,幽蓝的光芒霎时漫过舱室——盒中躺着十几颗水晶,每颗都流转着银河般的纹路,像把星空揉碎了封在里面。

她指尖刚触到水晶,案头的检测器突然“叮”地一声,指针稳稳停在零位——所有晶能波动都消失了。

“逆光水晶。”琉璃的声音带着震颤,“能干扰辐射波频的……”

苏晚竹望着水晶,忽然笑了。

她把盒子盖上,对浪子道:“告诉晶灵,他要的丝绸矿脉特许令,我让陆昭今夜就拟。”

浪子领命退下。

舱外,官船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苏怀山的声音带着哭腔:“三姑娘!老夫人说您若嫌院子旧,现在就命人拆了重盖……”

苏晚竹走到舷边,望着官船上那面玄鸟旗。

海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耳后淡白的疤痕——那是荒星辐射兽抓的,五年了,终于要派上用场。

她摸了摸腰间的毒蜍银扣,又看了看案上的逆光水晶。

血月、晶阵、周氏的阴谋……所有的局,该收网了。

舱外的暮色漫进舷窗时,晶灵的脚步声先到了。

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星纹斗篷,帽檐压得低低的,进门时肩头还沾着星陨谷的沙粒——那是天枢星最偏僻的商道,苏晚竹知道,这是他在向自己证明“商队路线足够隐蔽”。

“三姑娘。”晶灵摘下手套,露出指节处新结的痂,是搬运水晶时被棱面划的,“逆光水晶的事,我应了。”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案头还未收走的水晶盒,“但商队掩护你们行动可以,事后得让我带着家小撤离天枢星。”他突然抓住桌角,指腹重重抵在木纹裂缝里,“议会的人已经烧了我半座仓库,他们查到我和荒星有交易——”

“慌什么。”苏晚竹漫不经心拨弄着毒蜍银扣,暗格里的星图硌得掌心发疼,“你要的特许令,陆昭的手谕此刻应该在你商队的马背上。”她抬眼时,左眼在阴影里泛着冷光,“至于撤离……”她突然笑了,“天枢星的海船哪艘没给你送过货?你要的路线,我让人把海关的通行印泥都换成新的。”

晶灵的背慢慢直起来,喉间溢出半声笑。

他从怀里摸出块缀着碎钻的帕子,轻轻盖在水晶盒上:“三姑娘痛快。”他退到门边时又顿住,帽檐下的眼睛闪了闪,“今夜子时,星港三号泊位有艘运香料的货船——”

“出去。”苏晚竹打断他。

晶灵立刻缩了缩脖子,掀帘时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落进炭盆,“噼啪”响得人心惊。

门刚合上,铁匠的咳嗽声就从廊下传来。

老仆捧着个蒙着油皮的长盒,指节因为常年握铁锤而变形,油皮布被他擦得发亮。

“三姑娘。”他掀开布,青铜甲胄的冷光“刷”地漫出来,甲片衔接处刻着细密的云雷纹,“这是用荒星陨铁掺了天枢星的寒铜打的,能扛半柱香的晶化侵蚀。”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甲胄护心镜,“当年夫人还在时,说要给您打副嫁甲……”

苏晚竹的手指在甲片上划过。

甲胄比想象中轻,贴合着腰腹的弧度,正是她在荒星时练格斗的身形。

“正好。”她扣上肩带,转身时甲片相击发出清响,“那些晶化杀手的爪子再利,也抓不穿这个。”她望着铁匠发红的眼眶,突然伸手按了按他手背,“当年您偷偷塞给我的烤红薯,我在荒星嚼着草根时,可记了五年。”

铁匠的喉结剧烈滚动,油皮布“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苏晚竹看见他后颈新添的抓痕——是刚才躲在舱外偷听?

她没戳破,只将甲胄解下放回盒中:“今夜戌时,送到镜宫遗址。”

老仆重重点头,抱着盒子退出去时,靴底在舱板上蹭出两道白印。

舱内重新安静下来。

苏晚竹走到舷边,暮色已沉成靛蓝,双月的清辉正从云缝里漏下来。

第一枚月是银的,像母亲鬓间的步摇;第二枚月却泛着暗红,像周氏当年泼在她裙上的血。

“该走了。”她摸出陆昭给的蜜饯盒,最后一颗糖在盒底滚了滚。

这糖是陆昭今早塞的,说“血月夜凉,含着甜的压惊”。

她把糖含进嘴里,甜意漫开时,窗外传来浪子的暗号——三声鹧鸪叫。

镜宫遗址在天枢星北郊,是苏家先祖建造的水晶宫殿,百年前被晶能风暴摧毁,只剩半面琉璃穹顶斜插在荒草里。

苏晚竹踩着碎水晶拾级而上时,鞋尖踢到块刻着“苏”字的残碑,月光下,那字的裂痕里还凝着当年的血。

“三姑娘。”浪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抱着甲胄盒,腰间的刀鞘擦过断柱,“各门岗的守卫都换了自己人,林氏派来盯梢的小丫鬟,被我灌了迷药锁在柴房。”他顿了顿,“苏怜月的妆楼亮着灯,周氏的贴身嬷嬷刚才送了碗燕窝进去——”

“不用管她们。”苏晚竹站在穹顶残骸顶端,风掀起她的裙角,耳后荒星留下的疤痕被吹得发疼。

她望着东南方——那里有团暗红的光在云下翻涌,像团烧红的铁,“那是星陨谷的晶脉在暴走。”她摸出从影鸦那里得来的星图,月光下,三个红点在图上明明灭灭:祠堂、星陨谷、周氏妆楼。

“三日后的血月,是他们算好的。”她把星图折成纸鹤,随手抛向风里,“但他们没想到……”纸鹤打着旋儿坠进荒草,“我会提前三天动手。”

浪子突然绷紧脊背,手按在刀柄上:“有船!”

苏晚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夜空里,一道银光正划破星幕,像把淬了毒的剑。

那船身刻着议会的六芒星纹,船首的晶能炮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晶曜号”,议会最锋利的旗舰。

“仪式提前了。”苏晚竹的指尖掐进掌心,蜜饯的甜还在舌尖,却泛出铁锈味,“他们等不及要让苏家的矿脉跟着晶脉一起塌。”她转身时,月光正好落在青铜甲胄上,冷光与血月的红在甲片上交织,“去告诉晶灵,他说的那艘运香料的货船……”她的左眼眯起,像极了荒星悬崖上择人而噬的母狼,“让他今夜就把船备好。”

浪子领命而去。

苏晚竹望着“晶曜号”逐渐靠近的银影,摸了摸腰间的毒蜍银扣。

暗格里,逆光水晶的幽蓝与青铜甲的冷光彼此呼应,像两把藏在鞘里的刀。

血月的光终于漫过镜宫遗址。

她望着远处周氏妆楼的灯火,又看了看海平线外那艘伪装成货船的快艇——晶灵的人正在往船上搬最后一箱香料,船舷上的星纹被月光镀得发亮。

“该动手了。”她轻声说。

风卷着荒草掠过断柱,远处传来“晶曜号”锚链下落的闷响。

苏晚竹摘下鬓间的银簪,簪尖在掌心划出细小的血珠。

血珠落在甲胄上,被青铜吸得干干净净,像滴融入夜色的墨。

而那艘伪装的货船,正随着涨潮的海水,缓缓滑向星港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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