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单膝跪地时,喉间涌上的腥甜带着金属的涩味。
他咳出的血珠砸在青石上,溅开的血花里浮沉着细碎的银灰色碎片,在烈日下折射出妖异的冷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
炎舞扑过来扶住他的肩,指尖跃动的银白火种如月华流淌,试图渡入他体内稳住翻涌的气血。
可指尖刚触到徐寒的衣襟,就被一股无形的寒流弹开,火种竟瞬间黯淡了半分。
“别碰!”徐寒抬手按住她的腕,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些碎片……是夏灵族的‘锁灵金’,会啃噬你的火种本源。”
敖洄的龙瞳骤然缩成竖缝,金红色的眼底翻涌着惊涛。
他俯身盯着地上那些碎片,龙爪下意识地绷紧:“锁灵金是慕家用来炼制傀儡心核的秘材,你的血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因为夏灵四族,本就不是纯粹的血肉之躯。”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带着酒壶晃动的轻响。
姜无涯缓步踏过碎石,鱼竿上的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壶琥珀色的烈酒,他那张总是挂着慵懒笑意的脸,此刻却凝重得像结了冰。
老叟蹲下身,用鱼竿尖端轻轻拨弄那些碎片。
奇异的是,锁灵金碎片竟发出细碎的嗡鸣,顺着鱼竿攀上他的指尖,在他布满老茧的指腹上留下淡金色的纹路。
“三十年前我偷星图时,曾潜入过夏灵慕家的禁地‘往生池’。”他灌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池子……‘活尸’。”
他屈指轻弹,一缕淡青色的灵力在空中铺开,化作半透明的水幕。
水幕中浮现出幽暗的地窟,潮湿的石壁上镶嵌着发光的夜明珠,照亮了池子里数百具悬浮的躯体。
那些躯体赤裸着,男女老少皆有,面容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隐约流动的淡金色光芒。
可他们的胸口都嵌着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罗盘,罗盘上刻满了繁复的星纹,齿轮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转动,每转一圈,躯体的指尖就会微微抽搐一下,维持着某种诡异的生机。
“慕家称他们为‘原种’。”姜无涯的笑声里淬着冰,“说白了,就是用锁灵金和星纹炼制的容器。每隔百年,就会有一具原种苏醒,继承某个逝去族人的记忆和修为,继续替慕家卖命。”
南宫烬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紧,琉璃剑发出清越的嗡鸣,像是在抗议这亵渎生命的行径。“所以澜霜……”
“不过是慕家第三代原种的苏醒体罢了。”姜无涯转头看向徐寒,目光复杂得像揉碎了星辰,“而你母亲澜月,是夏灵四族千年来,唯一自然诞生的子嗣。”
徐寒的指尖猛地攥紧,掌心的伤口被指甲抠得再次渗血。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枚青铜碎片,碎片上的纹路,此刻正与地上的锁灵金产生共鸣。
虚空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一道黑袍身影裹挟着破碎的气流踉跄跌出。
那人银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半边身体呈现出金属般的龟裂,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齿轮——竟是本该在青铜棺椁炸裂时灰飞烟灭的澜霜!
她死死盯着徐寒,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滔天恨意,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野种……你体内到底藏着什么,竟能引动棺椁的力量?”
姜无涯横过鱼竿挡在徐寒身前,竿梢的酒壶轻轻晃动:“慕璎,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当年的龌龊事?”
“慕璎”二字像针一样刺中了黑袍人。她猛地抬头,脸上的人皮面具寸寸碎裂,露出一张与澜月有七分相似,却更显阴鸷的脸。“老匹夫!当年没把你扔进往生池炼成剑傀,真是我最大的失误!”
她突然撕开残破的衣袍,露出胸口完整的星图。那星图比姜无涯胸口的残缺纹路复杂百倍,银灰色的星轨交织成网,而在星图中央,赫然嵌着一只睁开的竖瞳,瞳仁里流转着与锁灵金同源的冷光。
“你以为澜月是什么好东西?”慕璎的指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口,鲜血顺着指缝涌出,却在触及星图时被瞬间吸干。她从血肉中挖出一枚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往生”二字,“她偷走家族至宝‘混沌幼苗’,害得老祖灵力溃散,沉眠至今!”
钥匙出现的刹那,徐寒丹田内的混沌幼苗突然剧烈震颤,仿佛要冲破皮肉钻出来。一股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阴暗的石室里,年幼的澜月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跪在巨大的青铜棺椁前。
她的衣裙沾满血迹,手臂上还插着半截断箭,却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哀求:“棺椁中的尊上,请您……救救我的孩子……他快不行了……”
棺椁的缝隙中,一缕灰白气流缓缓飘出,像有生命般缠绕上婴儿的眉心,随即没入其中。
婴儿原本青紫的小脸,渐渐恢复了血色。
记忆戛然而止。徐寒猛地捂住头,额上青筋暴起,混沌幼苗的震颤让他五脏六腑都在抽痛。“那宝物……是混沌幼苗吧?”
慕璎脸上的狰狞僵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刺耳的狞笑:“看来你知道了不少。”她突然握紧青铜钥匙,指骨因用力而泛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
“轰——”
青铜钥匙在她掌心爆碎,化作奔腾的青铜洪流。洪流在空中盘旋凝聚,渐渐化作一尊巍峨的虚影。
那虚影头戴十二旒帝冠,身披绣满星纹的玄色长袍,面容模糊,却能看出与慕璎有七分相似,周身散发着亘古沧桑的威压,仿佛从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
“慕家老祖……”姜无涯的脸色瞬间惨白,握着鱼竿的手微微颤抖,“快退!这是他的灵识投影,至少有渡劫期的实力!”
敖洄低喝一声,周身腾起金红色的龙炎,庞大的黑龙真身骤然显现,龙鳞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用龙爪护住炎舞和南宫烬,可刚触到那威压,龙鳞就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竟片片崩裂,渗出血珠。
炎舞的银白火种被压制得只剩豆大一点,在指尖摇摇欲坠,她咬着唇,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南宫烬的琉璃剑剑骨发出“咯吱”的呻吟,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唯有徐寒,在那足以压垮山峰的威压中,依旧站得笔直。
他右臂上的机械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的肤色,而皮肤下,却有一缕缕灰白气流在缓缓流淌。
胸口的混沌幼苗图腾舒展叶片,五色根须突然刺破虚空,竟从尚未完全消散的青铜棺椁虚影中,又牵引出一缕更浓郁的灰白气息。
“老祖!”慕璎跪倒在地,对着虚影连连叩首,额头磕出鲜血也浑然不觉,“此子窃取我族至宝混沌幼苗,罪该万死!请老祖降下天威,将他挫骨扬灰!”
慕家老祖的虚影缓缓睁眼,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星轨。
他的目光扫过敖洄三人,所过之处,空间如玻璃般寸寸龟裂。
可当他看向徐寒时,模糊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澜月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徐寒迎着那令人心悸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开口:“前辈认识我母亲?”
“何止认识。”老祖虚影抬起手,虚空之中,又一段影像缓缓浮现——
青铜大殿内,年幼的澜月被铁链锁在祭坛上,七根淬了锁灵金的金钉贯穿她的四肢和心口,鲜血染红了祭坛上的星纹。
可她的眉心处,却有一缕灰白气流萦绕,护住了她最后一丝心脉。
慕家老祖的真身站在她面前,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把混沌种子交出来,我饶你不死,还能让你成为慕家下一任家主。”
澜月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倔强的冷笑:“它已经在我儿子体内了……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影像随着她的话音破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老祖虚影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本是我最看好的后代,可惜……太倔了。”
话音未落,虚影突然凝实了几分,一根手指缓缓戳向徐寒的眉心。
那手指看似缓慢,却封锁了周围所有的空间,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让人避无可避。
更可怕的是,指尖缠绕的灰白气流,竟与徐寒体内的混沌之气同源,只是更加磅礴、更加古老。
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撕裂空气,南宫烬的琉璃剑横空出世,硬生生挡在了那根手指前!
“老东西,”南宫烬的七窍渗出鲜血,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可他嘴角却勾起一抹桀骜的笑,“动我兄弟,问过我的剑了吗?”
琉璃剑剧烈震颤,剑身上的裂纹迅速蔓延,却依旧寸步不退,死死抵住那根手指。
炎舞的银白火种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化作一道银线缠上剑脊,试图为剑注入力量。
敖洄仰头发出龙吟,金红色的龙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与银线交织成网。
苏蝉从南宫烬的袖中飞出,指尖弹出数十只金色蛊虫,蛊虫在空中化作一道屏障,暂时延缓了指锋的推进。
“螳臂当车。”老祖虚影发出一声轻笑,指尖微微下压。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琉璃剑终于不堪重负,碎成漫天晶粉。南宫烬如遭重击,倒飞而出,狠狠撞在远处的山壁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半边山壁。
防护网瞬间破裂,炎舞和敖洄同时被震飞,苏蝉的金色蛊虫尽数爆碎,她也脸色惨白地跌落在地。
指锋距徐寒的眉心,只剩三寸!
“徐寒!”阿箐从徐寒的衣襟里飞出,小小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绿裙在威压中猎猎作响,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许伤害他!”
就在这生死一瞬,徐寒突然笑了。
那笑容风轻云淡,仿佛面对的不是致命的攻击,而是老友的玩笑。
“慕前辈。”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您是不是忘了……”
“棺椁里的那位,最讨厌别人动祂的玩具?”
“轰——!!!”
已经消散大半的青铜棺椁虚影突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虚影瞬间凝实,与之前见过的棺椁一模一样。
棺盖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一道粗壮的灰白锁链从缝隙中射出,如灵蛇般精准地缠住了老祖虚影的手腕!
“你……”老祖虚影首次露出惊色,模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操控棺椁里的存在?”
徐寒抬起右臂,灰白气流在他指尖凝聚成一副古朴的指套,指套上刻满了与棺椁相同的纹路。“因为母亲留给我的,从来不是混沌幼苗……”
“而是——”
“祂的契约。”
指套轻轻点在老祖虚影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华。
那尊威压滔天的虚影,就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化作点点星屑,消散在空气中。
慕璎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
她疯了一样扑向徐寒,银发在空中飞舞,状若疯魔。
可她刚扑到半途,就被一缕灰白气流扫中,那机械化的半边身体瞬间崩解,露出里面转动的齿轮和断裂的锁链。
“徐寒!”她用最后的力气嘶吼,怨毒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慕家不会放过你!老祖的真身就藏在往生池底,百年期限已到,他即将苏醒!届时……整个修真界都会为你陪葬!”
话未说完,她的身体就彻底崩解,化作漫天青铜粉尘,被风吹散,只留下一声不甘的诅咒在山谷中回荡。
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徐寒突然踉跄一步,指尖的灰白指套悄然消散,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混沌幼苗的震颤越来越微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徐寒!”炎舞和南宫烬挣扎着爬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摆了摆手,推开众人的搀扶,目光落在姜无涯身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前辈,现在能告诉我……”
“星图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吗?”
老叟沉默了良久,望着远处的天空,仿佛在回忆什么。突然,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
众人赫然看到,他胸口那幅残缺的星图,此刻竟在缓缓流血!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星纹流淌,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诡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