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地火下的告白
林敬轩从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在压抑的掩体内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多个……多个大型未知生命体信号！它们顶着沙尘暴来了！速度……速度太快了！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生物力学模型！” 不仅仅是数量和外部的威胁，他补充的数据更让人心底冰寒，“能量读数……与基地下方的异常能量场同源！它们在主动吸收或者说……在共鸣！”
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空气仿佛凝固了。未知，总是恐惧最大的源泉。
短暂的死寂后，是骤然绷紧的神经和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能行动的队员，哪怕是轻伤员，也立刻抓起了身边的武器。金属部件碰撞的“咔嚓”声、能量电池插入槽位的“嗡鸣”声，在掩体内急促地响起。目光如同实质，齐刷刷地投向那扇被风沙疯狂撞击、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厚重金属门。消毒水的气味被一股凛冽的、混合着汗水和钢铁气息的战意彻底压了下去。
顾锦城的身体瞬间挺直，肌肉记忆让他几乎要弹射而起。剧痛和眩晕如同潮水般试图将他拉回深渊，但指挥官的责任感化作了一根坚硬的脊梁，强行支撑着他。他刚用手肘撑起半边身体，一只微凉而坚定的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不容抗拒。
“你的状态不稳定，不能冲动！”宋墨涵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近距离看着他那双试图凝聚焦点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那抹不祥的金芒时隐时现，仿佛风中残烛，却又危险地跳跃着。能量场的异动不仅折磨着他的身体，更像是在与他的意志争夺着控制权。
“我是队长。”顾锦城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千钧重量。他看向宋墨涵，眼神复杂，里面有不容推卸的责任，有身处困境的焦躁，也有一丝对她此刻“阻拦”的不解——在他过去的认知里，战场指挥官的位置永远在最需要他的地方，而此刻，外面就是。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如冰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对峙：“顾队，你的指挥位置就在这里。”
说话的是刚刚完成一名伤员复查的秦雨薇。她走到近前，白大褂的下摆沾着点点血污，神情却冷静得近乎刻板。她的目光先是在顾锦城和宋墨涵交握（他因起身的努力而无意识抓住她的手）的手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停顿几乎难以察觉，随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直视顾锦城因强忍痛苦而紧绷的脸。
“你的身体状况，以及你与能量场之间这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联系，是目前我们唯一的情报来源，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秦雨薇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纯粹基于理性分析，“离开宋医生的专业监控和判断，你体内混乱的能量波动一旦失控，后果可能比外面的威胁更致命。那才是对队伍，对你肩上责任最大的不负责任。” 她刻意强调了“责任”二字，她知道这是最能触动顾锦城的弦。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犀利，剥开了所有情感的外衣和指挥官的面子，直指核心利害。顾锦城眉头紧锁，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石头，他死死盯着秦雨薇，几秒后，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终究无法反驳这铁一般的事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躁动、混乱的力量，它像一头被困的野兽，试图挣脱牢笼。
秦雨薇转而看向宋墨涵，语气是纯粹的专业对接，不带任何私人情绪，但这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本身，就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意味。“宋医生，顾队长的生命体征，尤其是神经活动和能量场波动监测，必须确保稳定。外围的防御和侦查，交给能自由行动的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几名虽然带伤但眼神依旧坚定的队员和工作人员，“我们现在需要重新编组，建立有效的内部防御梯队。秦朗！”
“到！”一直守在旁边的秦朗立刻上前一步，这个年轻的战士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已经淬炼得坚毅。
顾锦城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强行将出战的本能和翻涌的不适压回心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眼底已恢复了属于指挥官的锐利与清明。他反手用力握了一下宋墨涵的手，那力度传递着无奈、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然后松开，对秦雨薇和秦朗沉声道：“好。内部指挥暂由秦雨薇医生负责，防卫布置由秦朗协调。保持与林敬轩的通讯畅通，所有信息，我要实时掌握。”
命令下达，掩体内立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般高效运转起来。秦朗展现出他超越年龄的组织能力，迅速将能战斗的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由他亲自带领在门后依托掩体结构建立防御阵地，检查武器，分配弹药；另一组作为预备队，负责机动支援和内部警戒，同时清点所有可用的武器、爆炸物和可能用于制造障碍的材料。秦雨薇则指挥着医护人员，快速而有序地将重伤员向掩体更深处、结构更稳固的区域转移，并准备好所有应急医疗物资，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惨烈伤亡。
在这紧张有序的备战氛围中，宋墨涵扶着顾锦城靠坐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她迅速拿出便携式生命监测仪，将电极片贴在他的胸口和太阳穴。屏幕上，顾锦城的心跳和血压数据都在危险的高位徘徊，尤其是脑波活动图谱，显示出一系列不规律的、尖锐的峰值，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他的大脑。
“又开始痛了？”宋墨涵一边快速调整着监测参数，试图找到能稍微缓解他痛苦的方法，一边低声问，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感受着那里滚烫的温度和紧绷的肌肉。
顾锦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没有试图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脆弱。在她身边，他似乎可以暂时卸下那副钢铁面具。他抓住她忙碌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那微凉的、带着消毒水和一丝她特有清香的触感，像一滴甘露，暂时缓解了那源自意识深处的、如同岩浆灼烧般的钝痛。“不只是痛……还有一种……被什么东西锁定了的感觉，很多……很多眼睛在看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源于未知的烦躁和恶心感。
宋墨涵心领神会，这很可能与那些正在靠近的、与能量场同源的未知生命体有关。她不再多问，只是用指腹更加轻柔却坚定地按压着他头部的几个安神穴位，试图将一丝宁静传递给他，同时目光紧紧锁在监测仪屏幕上，不放过任何一丝数据的异常变化。
突然，顾锦城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监测仪瞬间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他的脑波活动曲线陡然飙升，冲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红区！
“锦城！”宋墨涵惊呼，立刻从医疗包里取出镇静剂，准备强行注射。
但顾锦城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那抹混乱的金芒如同濒临爆发的超新星，骤然亮起！他一把攥住宋墨涵准备注射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感觉骨头都在呻吟。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墙壁，看到了极远之处，或者说……极深之处。
“地底……它们不全是来自地面……有东西……在下面……”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来自远方的空洞感，每一个字都像是费力地从牙缝中挤出来，“能量……它们在汲取能量场的混乱……像……像在进食……”
这话让旁边正在低声商议最后防御方案的秦雨薇和秦朗都猛地转过头，脸上写满了惊骇。地底？！
几乎是同时，通讯器里传来林敬轩更加惊惶失措、几乎破音的声音：“警告！最高级别警告！地下震动传感阵列检测到异常！基地正下方，深度约五十米，出现不明震动源！不止一个！频率与能量场波动高度吻合！正在快速上移！重复，它们从下面来了！”
祸不单行！威胁不仅来自外部，更来自脚下！他们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正在缩小的死亡囚笼里。
掩体内，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头顶是毁灭性的沙尘暴，外面有未知生物步步紧逼，脚下现在居然也有东西在挖洞？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加固脚下防御！寻找掩体内结构支撑点！快！”秦朗嘶吼着下令，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形。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能找到的箱子、设备、甚至是沉重的金属桌板堆砌在脚下，所有人员被迫向承重柱和墙角等相对坚固的区域聚集，空间变得更加拥挤和压抑。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无声地蔓延。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在面对这种全方位、无法理解、甚至带着某种“超自然”色彩的威胁时，也难以保持绝对的镇定。一名年轻队员在奋力拖动一个武器箱时，因为过度紧张和脚下突如其来的一次剧烈震动，失手将靠在墙边的一根用于撬门的沉重钢钎碰倒，那钢钎带着风声，直直朝着旁边一名腿部受伤、行动不便的伤员砸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迅捷地扑了过去！是宋墨涵！她几乎是出于医护人员保护生命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名吓呆了的伤员猛地推开，自己的右臂却被钢钎锋利的边缘狠狠擦过！
“嘶——”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她的小臂瞬间绽开，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迅速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袖，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墨涵！！”顾锦城目眦欲裂，那瞬间爆发的愤怒和恐惧甚至暂时压倒了他脑内的剧痛和能量的混乱！他想要冲过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束缚，虚弱的双腿无法支撑这爆发的力量，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只能用手死死撑住墙壁，指甲几乎要抠进混凝土里。他看着她流血的手臂和她因剧痛而瞬间苍白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不是对死亡，不是对未知敌人，而是对可能失去她的、彻骨的恐惧！
秦雨薇已经第一时间冲到宋墨涵身边，迅速检查伤口，用专业的手法进行压迫止血。“伤口很深，肌腱可能受损，需要立刻清创缝合。”她冷静地判断，声音依旧平稳，但打开急救包的动作比平时更快了几分。她熟练地拿出止血带、纱布和缝合器械。
宋墨涵疼得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她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她的目光始终越过秦雨薇的肩膀，落在顾锦城身上，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焦急、无力和深沉的痛楚，她反而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安抚性的笑容，对着他，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我没事。”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响从脚下传来！整个掩体如同遭遇了强烈地震般疯狂摇晃！头顶的LEd灯管发出濒死的闪烁，明灭不定，最终“噼啪”几声，大半熄灭，只剩下几盏应急灯投下惨淡而摇曳的光晕，将晃动的人影拉得如同鬼魅。灰尘、碎石如同暴雨般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它们要上来了！就在下面！”有人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心理防线在内外交困的压力下终于崩溃。
在剧烈的震动、闪烁的诡异光影、弥漫的烟尘和恐慌的嘈杂声里，顾锦城强忍着颅内针扎般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他的世界仿佛在崩塌、旋转，而唯一清晰的焦点，只有宋墨涵那不断渗出血迹的手臂和她苍白却依旧试图安慰他的脸庞。
一种超越理智、超越生死界限的冲动，如同地火般从他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冲破了所有顾虑、所有犹豫、所有未尽的言语。
他忽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了所有的噪音和混乱，精准地传到了宋墨涵的耳中：
“宋墨涵！等这次过去，我们结婚！”
不是含情脉脉的询问，不是小心翼翼的商量，而是一句在生死关头，剥离了所有世俗羁绊、身份枷锁和未来不确定，纯粹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誓言般的宣告。是承诺，也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坚定的守护。
正要给宋墨涵进行局部麻醉的秦雨薇，拿着注射器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微微泛白。她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所有复杂情绪——那里面或许有一丝来不及萌芽便彻底凋零的怅然，或许有一闪而过的苦涩，但最终，只剩下属于一生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她只是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完成了注射动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宋墨涵也彻底愣住了，手臂上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远离了她。她怔怔地看向那个在混乱摇曳的光影中，即使虚弱地靠着墙壁，脊背却依旧挺直如松、眼神炽烈如焚、仿佛要将她身影刻入灵魂深处的男子。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甜蜜的热流，猛地撞击着她的心房。
然而，现实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味这震撼告白的时间。
下一刻——
“轰隆！！！！！！”
掩体中央，那片之前就被标记为结构薄弱区的地面，在又一声更加恐怖的撞击和撕裂声中，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如同脆弱的蛋壳般，龟裂、塌陷下去一个巨大的窟窿！
烟尘如同蘑菇云般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呛得人睁不开眼，咳嗽声四起。碎石如同炮弹般向四周飞溅！
在应急灯惨淡而摇曳的光线下，透过弥漫的烟尘，似乎有巨大、扭曲、散发着浓郁能量波动的阴影，在那深不见底的坑洞中蠕动，即将破土而出！
未知的、来自地底的威胁，终于撕开了最后的屏障！
而顾锦城那在地火煎熬、生死关头迸发出的炽热誓言，如同最坚定的锚，牢牢地定在了宋墨涵的心海中央，与此刻爆发的、最极致的危机和绝望，形成了无比强烈、无比震撼的碰撞。希望与绝望，誓言与毁灭，在这一刻，被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