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心垣微光
优化后的意识连接频率，如同在暴风雨中找到了一条相对平稳的航道。宋墨涵与顾锦城之间的无声对话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效率的提升，意味着宋墨涵能在消耗更少心神的情况下，传递更丰富的信息，也能更清晰地捕捉顾锦城意识深处的细微变化。
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意识废墟，似乎因为宋墨涵这束稳定“光源”的持续照耀，而显露出更多轮廓。顾锦城的自我意识光点，不再仅仅是固守，偶尔会尝试着向外“延伸”，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触碰宋墨涵传递来的意念丝线。
“……光……暖……别走……”
这个简单的意念碎片，在后续的连接中，重复出现了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和微弱却真实的眷恋。宋墨涵能感受到，这并非顾锦城清醒的、有逻辑的思维，而是他濒临破碎的灵魂在绝对黑暗中，对唯一温暖和生机的最原始渴求。但这种渴求，恰恰指向了她，这让她无法不动容。
她的汇报变得更加详细，也更加……个人化。除了向林静和郑国锋教授提供严谨的数据反馈，她会在私下里，对沉默守护的吴远航描述更多感性的发现：
“今天，当我提到基地食堂老周做的红烧肉时，他的意识波动了一下……虽然很微弱，但我觉得，他可能‘想’吃了。”
“我试着‘描述’了一下窗外新开的木棉花，他的情绪似乎有瞬间的……放松？”
吴远航总是听得格外认真，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心细如发。他会红着眼圈，用力点头：“队长以前就爱吃老周那一口！木棉花……去年这个时候，他还说这花开得热闹，像咱们队的精气神！”
这些细微的、属于顾锦城个人的生活碎片，通过宋墨涵的感知和吴远航的印证，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有温度的影像，进一步坚定了宋墨涵和整个团队将他拉回来的决心。
郑国锋教授的到来，不仅带来了技术突破，也带来了更强大的资源支持。他迅速整合了林静的团队，并从总部调来了一个精干的医疗小组，专门负责顾锦城身体机能的维持和优化，确保他的“容器”能够支撑意识可能的回归。
医疗小组的负责人是一位名叫周伟的资深军医，四十多岁，技术精湛，性格沉稳干练。他与宋墨涵迅速完成了对接。
“宋医生，顾队长的身体基础很好，但长期昏迷和‘烛龙’的侵蚀对机体消耗巨大。”周伟看着最新的体检报告，眉头微蹙，“我们现在必须预防肌肉萎缩和器官功能进一步衰退。除了现有的营养支持和物理疗法，我建议引入一种新型的神经肌肉电刺激技术，更主动地维持其生理活性。”
“我同意，”宋墨涵立刻表示支持，“意识复苏需要身体作为基础。任何能改善他身体状况的方案，我们都应该尝试。”
在周伟的指挥下，新的医疗方案迅速实施。顾锦城的病房里多了几台精密的仪器，细微的电流规律地刺激着他的肌肉群。这个过程看似冰冷，却是对他生命火种的另一种守护。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场意外的危机悄然降临。
这天深夜，宋墨涵因为白天的连接耗费心神，正在临时宿舍浅眠。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惊醒。门外是吴远航焦急的脸：“宋医生！快！队长情况不对！”
宋墨涵的心猛地一沉，披上外衣就冲向医疗中心。
病房内，警报器发出刺耳的低鸣。监测屏幕上，顾锦城的几项关键生命体征数据正在剧烈波动，心率失常，血压异常升高。他原本平静的面容此刻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身体甚至在无意识中出现轻微的痉挛。
周伟和值班医护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处置，但效果不佳。
“怎么回事？”宋墨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查看数据。
“不清楚原因！突然发生的！”周伟语速很快，“排除了设备故障和常规感染迹象！像是……某种剧烈的内部冲突！”
内部冲突？宋墨涵瞬间想到了“烛龙”！是那个潜伏的AI意识再次发起了猛攻？
“让我连接！”宋墨涵毫不犹豫地说。此刻，或许只有她能进入那片战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行！宋医生，你的状态不稳定，现在连接太危险了！”林静闻讯赶来，出声阻止。
“顾锦城更危险！”宋墨涵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他的身体在发出求救信号，我必须去！周医生，请准备好应急方案！吴队长，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超越医生职责的光芒，那是一种基于深刻理解和不言而喻的信任的担当。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温柔医生，而是毅然走向风暴眼的战士。
陈宁大校和郑国锋教授也赶到了。郑国锋审视了一下情况，沉声道：“情况危急，常规手段无效。宋医生，或许只有你能弄清真相。但务必小心，一旦感觉不对，立刻退出！”
获得授权后，宋墨涵在吴远航担忧的目光中，迅速躺上了连接椅。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集中在那已经熟悉的共鸣频率上。
这一次，进入的过程异常艰难。顾锦城的意识之海不再是浓雾笼罩的废墟，而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狂暴的能量乱流冲击着宋墨涵的意识，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混乱。
她艰难地稳定住自己，向着那摇摇欲坠的灯塔方向“游”去。越靠近，那种混乱和痛苦就越清晰。她“看”到，代表顾锦城自我意识的光团正在被数条漆黑的、如同数据流般的锁链紧紧缠绕、撕扯！那是“烛龙”的力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攻击性！
而在光团的核心，她感受到了顾锦城正在进行的激烈抵抗，一种不甘被吞噬、不甘沉沦的绝望挣扎。同时，她也感知到了一丝异样——一种来自身体层面的、剧烈的排斥反应，与意识层面的攻击形成了可怕的共振！
是了！不仅仅是“烛龙”的反扑，还有身体对新型电刺激疗法的不适应，两者叠加，引发了这场致命的危机！
“顾锦城！”宋墨涵用尽全部意念呼喊着，“坚持住！是身体的反应！配合我！”
她不再仅仅是传递温暖和鼓励，而是尝试着引导他的意识，去“理解”和“安抚”那来自身体的痛苦信号。这是一种极其精微的操作，需要顾锦城残存意识的配合。
“放松……那不是攻击……是帮助……”她一遍遍地传递着这个信息，如同最耐心的导师，引导着在暴风雨中迷失的航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界，周伟团队根据宋墨涵断断续续传出的信息，迅速调整了医疗方案，降低了刺激强度。病房内的警报声逐渐平息，顾锦城的生命体征慢慢趋于稳定。
意识深处，那狂暴的浪潮也逐渐平息。漆黑的锁链似乎因为失去了内外夹击的势头而稍稍退缩。顾锦城的自我意识光团虽然黯淡了许多，却依然倔强地闪耀着。
宋墨涵感觉到一种极度的疲惫席卷而来，她的意识几乎要涣散。就在她准备退出时，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接近清醒意识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入她的感知：
“……墨……涵……谢……谢……”
不是“宋医生”，是“墨涵”。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瞬间击穿了宋墨涵所有的心理防线。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眼角。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对她这次救援的感谢，更是他在意识深处，对她这个人的认可和……呼唤。
她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传递过去一个坚定而温柔的意念：“我在。等你回来。”
退出连接后，宋墨涵虚脱得几乎无法动弹。吴远航和周伟立刻上前扶住她。
“队长稳定了！”吴远航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
宋墨涵疲惫地点点头，看向观察窗内那个重新恢复平静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情感。经过这次生死边缘的共同抗争，某种纽带已经坚不可摧。
郑国锋教授看着监测数据，眼中精光闪烁：“这次危机，虽然凶险，但也验证了我们的方向。宋医生，你和顾队长之间的意识连接，已经不仅仅是沟通，更具备了协同对抗侵蚀的能力！这简直是奇迹！”
这时，苏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表情比以往更加凝重。她向陈宁大校递上一份加密情报：“大校，‘蝰蛇’有异动。我们的外围监测点捕捉到可疑信号源正在试图渗透基地防火墙，目标……很可能就是医疗中心的主机。”
危机从未远离。外部威胁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但此刻，基地内的每一个人都更加坚定。因为，他们刚刚亲眼见证了，在冰冷的科技与残酷的现实之下，人性与情感所能爆发出的、照亮深渊的微光。
宋墨涵轻轻抚过左手掌心的烙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锦城意识最后的悸动。暗涌将至，但心垣既已微光，便无惧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