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刚出炉的椒盐饼往竹篮里码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晨光透过窗棂落在账本上，把“李记杂货铺”几个字照得发亮——这是她今天要去对账的地方，也是阳谷县出了名的“滑头铺”。
“媳妇，俺跟你一起去。”武大郎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星子溅到他的粗布裤腿上，他浑然不觉，只盯着潘金莲手里的账本，“那李掌柜精得像猴，别让他糊弄了你。”
潘金莲笑着把最后一个饼塞进他手里：“放心，你媳妇的账册，比他算盘珠子还清楚。”话虽如此，她还是往袖袋里塞了半截粉笔——这是她跟学堂先生讨的，记起账来比毛笔方便，关键时刻还能当“武器”。
两人刚走到巷口，就见李掌柜的儿子小李子背着个布包，鬼鬼祟祟地往杂货铺后门溜。布包鼓鼓囊囊的，还透着股熟悉的麦香——正是她家新磨的特级面粉的味道。
“小李子，背着啥好东西？”潘金莲扬声喊住他，脚步没停，径直往他跟前走。
小李子吓得一哆嗦，布包“咚”地掉在地上，滚出个面粉袋，上面还贴着“武大郎烧饼专用”的红纸条。“没、没啥……俺爹让俺帮着搬点货。”他手忙脚乱地去捡，脸白得像袋里的面粉。
潘金莲弯腰捡起面粉袋，指尖捻了点里面的粉末——粗拉拉的，混着沙粒，根本不是她家那批能磨出细腻面香的特级粉。“这是你家杂货铺的‘特级粉’？”她把袋子往小李子怀里一塞，声音冷了几分，“前儿你爹来订了十斤，说要给县太爷做寿桃，就用这掺沙子的糊弄？”
小李子的嘴张得能塞下鸡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武大郎在旁突然开口，声音虽闷却字字清楚：“俺亲眼看着李掌柜昨天来挑的粉，用红布包着，说是怕沾了灰。”
这话像打了小李子一耳光，他往后退了半步，撞在墙上：“俺、俺爹说……说换点普通的，差价能多买两斤酒……”
潘金莲没再理他，转身就往杂货铺正门走。李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拨算盘，见她进来，脸上堆起笑：“潘娘子稀客，今儿的账……”
“先看看这个。”潘金莲把那袋掺沙的面粉往柜台上一放，“李掌柜，这就是你给县太爷备的‘特级粉’？”
李掌柜的笑僵在脸上，眼珠一转就想耍赖：“这、这怕不是拿错了？俺订的那批在里屋，好得很。”
“哦？那去看看。”潘金莲扯着他的袖子就往里屋走，武大郎紧随其后，手里还攥着个刚出炉的热饼——这是潘金莲教他的，关键时刻能当“武器”砸人。
里屋果然堆着袋红布包的面粉，李掌柜刚要解开，就被潘金莲按住手：“别急，让俺家大郎验验。”她给武大郎使了个眼色——这男人做了半辈子烧饼，面粉好坏一摸就知。
武大郎深吸口气，指尖戳进布袋，捻了点面粉凑到鼻尖闻。他闭着眼皱了皱眉，又睁开眼，突然把手里的热饼往柜台上一放：“这不是俺家的粉。”他指着面粉里的一粒小黑点，“俺家的粉过了三遍筛，绝没有这种麦麸渣子。”
李掌柜的脸“唰”地红了，还想强辩：“你个做烧饼的懂啥……”
“俺是不懂啥大道理，但俺知道啥粉能做出酥掉渣的饼，啥粉只能蒸出硌牙的窝窝头。”武大郎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货架上的酱油瓶都晃了晃，“你用劣质粉换俺家特级粉，还想蒙县太爷，就不怕掉了脑袋？”
这话戳中了李掌柜的软肋，他腿一软就想跪，被潘金莲架住：“现在换还来得及。”她从袖袋里掏出粉笔，在柜台上写下“特级粉十斤，单价五十文；普通粉十斤，单价二十文，差价三百文”，“要么把好粉换回来，要么补三百文差价，再把这掺沙的拉去喂猪，不然——”她扬了扬手里的账本，“俺现在就去县衙，让王师爷评评理，看县太爷要是知道被你用掺沙的面粉糊弄，会咋处置。”
李掌柜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看着柜台上的粉笔字，又看看潘金莲手里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账册，终于咬了咬牙：“换！俺现在就去换！”
等李掌柜灰溜溜地从磨坊换回真的特级粉，潘金莲才在账本上记下：“李记杂货铺，十斤特级粉，已结清，另罚其赔偿掺沙粉一袋，充作猪饲料。”她把账本往李掌柜眼前一亮，“签字画押。”
李掌柜哭丧着脸按了手印，小李子在旁嘟囔：“早知道不换了……”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
走出杂货铺，武大郎突然拉住潘金莲的手，掌心全是汗：“媳妇，俺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凶得好。”潘金莲把他的手往自己兜里塞了塞，那里揣着个刚买的糖糕，“赏你的。”看着他小心翼翼剥开糖纸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男人认真护着她的模样，比糖糕还甜。
两人刚回到烧饼摊，就见王秀才的侄子骑着马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红绸包：“潘娘子，县太爷尝了李掌柜用你家面粉做的寿桃，说比京城的还香，特赏了块‘诚信商户’的牌匾！”
红绸揭开，木牌上的金字在阳光下闪得晃眼。街坊们围过来喝彩，张婶笑得最响：“俺就说大郎家的东西错不了！”李屠户拎着块五花肉过来：“给，中午炖肉吃，沾沾喜气！”
潘金莲把牌匾往摊前一立，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转头看武大郎，他正把那块糖糕往她嘴里塞，自己舔着指尖沾的糖渣，笑得像个孩子。
“大郎，”她含着糖糕，声音有点含糊，“中午咱蒸肉包子，用新磨的粉。”
“哎！”武大郎猛点头，转身就往灶房跑，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
午后的阳光落在“诚信商户”的牌匾上，把两人忙碌的影子投在地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却总也离不远。潘金莲低头看着账本上李掌柜按的红手印，突然觉得这阳谷县的日子，就像她家新出的肉包子，皮暄馅足，咬下去全是踏实的暖。
傍晚收摊时，小李子拎着个布包过来，往潘金莲手里一塞：“俺爹让俺赔罪的，新腌的酱菜，配饼吃香得很。”他挠着头，脸红红的，“潘娘子，俺以后再也不换货了。”
潘金莲笑着把包酱菜的布打开，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刚出炉的芝麻饼：“拿去吃，以后好好帮你爹看店。”
看着小李子蹦蹦跳跳跑远的背影，武大郎突然说：“媳妇，俺们的饼摊，是不是能开成铺子了？”
潘金莲抬头看他，晚霞把他的侧脸染成金红色，眼里的光比牌匾上的金字还亮。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摸一只勤恳的老黄牛：“快了。等攒够了钱，咱就盘个门面，挂上牌匾，让全阳谷县的人都知道，武大郎的烧饼，又香又实在。”
“嗯！”武大郎用力点头，推车的手攥得更紧了。
夜里对账时，潘金莲在账本最后添了行字：“今日得‘诚信商户’牌匾，李记杂货铺补还差价。大郎说想开铺子，眼里有光。”她放下笔，看了眼趴在桌边打盹的武大郎，他手里还攥着那块“诚信商户”的牌匾拓片，嘴角弯着，像是在做梦。
她悄悄抽走拓片，给他盖上薄被。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账本上，把那行字照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层细碎的糖霜。灶房里飘来新磨的麦香，混着窗外的虫鸣，把这寻常的夜晚，烘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