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羽房外早围了些等候的弟子，方才那道通天紫光炸开时，人群里已起了低低的惊呼。待房门推开，众人更是按捺不住，齐齐拱手喊道：“恭喜徐师姐出苗！”
有个性子直爽的弟子嗓门最大：“师姐可算出来了！方才张狂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看得人膈应得慌，您这一出苗，真是给大伙提气！”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慕容超，话里带了几分撮合的意味：“张狂再横，单打独斗也未必赢得过师姐。再说咱们还有慕容师兄呢——师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后，一个面色油滑的弟子眼珠一转，突然拔高声音，语气里的谄媚几乎要淌下来：“依我看呐，徐师姐是瑶池仙葩，慕容师兄是人中龙虎，两位若是能联起手来，那真是珠联璧合！管他张狂、李靖还是张扬，哪个敢挡路？都得乖乖靠边站！”
这话一出，不少人跟着附和，目光在徐羽和慕容超之间来回打转，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徐羽脸上的浅笑淡了些，只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众人的道贺，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慕容超投来的目光，转向别处时，恰好撞见正往这边走的秦浩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慕容超被这句马屁拍得通体舒泰，一张脸笑成了朵菊花，眼角的细纹都挤在了一处。徐羽却眉尖微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神情里的嫌恶藏都藏不住，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这时，秦浩轩才在人群中瞥见慕容超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他脸上堆着笑，眼底的欣喜竟比徐羽本人还要热切几分，对着徐羽拱手道：“恭喜师妹出苗！方才张狂那边的人还在大放厥词，你这一出苗，可是给我们阵营大大提了士气！”
“我们阵营？”秦浩轩心头一沉。他巫修的五官本就异常敏锐，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了他一下。难道这二十天里，徐羽和慕容超投了李靖阵营，或是另立门户了？他脚步不由得加快几分，眉头也拧了起来。
被各种马屁裹在中间的徐羽，脸色愈发淡然，甚至带上了几分明显的不耐。她素来不适应这种喧嚣的吹捧，只微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直到目光越过人群，远远瞥见秦浩轩的身影，她那双原本沉静的眸子猛地亮了起来，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股子高兴劲儿，竟比自己出苗时还要真切几分。
“浩轩哥哥！浩轩哥哥！”徐羽再也顾不上围着她的人群，脆生生喊了两声，提着裙摆，像只挣脱束缚的鸟儿，从人缝里挤了出去，快步迎向秦浩轩。
看到徐羽奔向自己的身影，秦浩轩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回原地，连带着指尖都松快了几分。他望着她眼里闪烁的星光，唇边漾开温和的笑意，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师妹，恭喜出苗。”
“浩轩哥哥！”徐羽跑到他面前，脸颊还带着跑动的红晕，眼底却掠过一丝愧疚，“对不起呀，这十多天忙着闭关，都没能去接你……”
秦浩轩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声爽朗：“傻丫头，我在禁闭山进进出出跟回家似的，哪用得着接？再说了，”他故意拖长语调，挑眉看向她，“你今天要是不出苗，掌教真人怕是要以为你为了接我耽误了正事，到时候把我再关回去蹲一年半载，你负责给我送牢饭啊？”
“噗嗤——”徐羽被他逗得笑出声，方才的自责瞬间烟消云散，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浩轩哥哥最坏了！就知道打趣我！”阳光落在她笑弯的眉眼间，像撒了把碎金，亮得晃眼。
秦浩轩看着她舒展的笑容，心里那点因“阵营”二字升起的疑云彻底散开，只觉得周遭的风都变得暖融融的——只要她还像从前一样笑着奔向自己，其他的，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对了浩轩哥哥，我还是去执法堂，把古小云那茬给告了！”徐羽说起古小云，眼睛亮得比出苗时还兴奋，嘴角扬着藏不住的得意。
秦浩轩心里“咯噔”一下，指尖猛地收紧。古小云跟旁人不同，背后靠着古云子那棵大树。自己当初动手揍他，是料定古云子理亏——毕竟他在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见不得光，犯不着跟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计较。可徐羽不一样，她虽是紫种，身份金贵，对方却是堂堂堂主，真要较起劲来，未必会轻易罢休。
“你猜怎么着？”徐羽没察觉他的紧绷，自顾自往下说，“我到执法堂的时候，古云子堂主居然已经在那儿了！我还以为他是来给亲戚兜底的，没想到……他直接跟执法堂的人说，要对古小云重重处理，半点情面没留。”
她咂咂嘴，眼里满是意外：“真没料到，古堂主居然是这样公私分明的性子，倒算得上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秦浩轩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指尖的力道也松了几分。他倒是没想到古云子会有这一手——看来那位堂主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孰轻孰重，没打算因为一个不成器的亲戚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样也好。”他望着徐羽明媚的笑脸，语气里带了点释然，“省得你再为这事儿烦心。”
徐羽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执法堂的人说，古小云这次怕是要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看他往后还敢不敢仗势欺人！”说罢，她扬起下巴，像只打赢了架的小雀，得意洋洋。
秦浩轩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漾开一丝笑意。这丫头，倒是半点不藏事，连告状都这么理直气壮。不过，古云子的处理方式，确实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担心徐羽会因此被迁怒了。
秦浩轩脸上挂着附和的笑容，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古云子这一手实在够狠，也够快——看似大义灭亲，实则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古小云身上，自己反倒落得个公正严明的好名声，若是真有高层追究，他这番操作简直无懈可击。心头那点警惕和寒意悄然蔓延，这人的心思，远比表面看起来要深沉得多。
“最后啊，”徐羽没察觉他的异样，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语气里满是雀跃，“古小云被罚去溶域山涧做耕农三年，而且他那块地接下来两季成熟的作物，都算作赔偿给浩轩哥哥你呢。”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又补充道：“我特意打听了，古小云那地虽然没你的地块大，但种的可是灵种小麦，比你种的灵种玉米高级多了。这么算下来，你虽然被关了些日子，倒也算因祸得福啦！”
秦浩轩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嘴上应着“是挺划算的”，心里却还是惦记着自己那片玉米地。毕竟是亲手照料起来的，眼看着就要收获，被这么一折腾，总归有些可惜。那玉米秸秆上的每片叶子，他都能说出长了多少天，这份亲手培育的情谊，可不是更高级的灵种小麦能比的。
正想着，就见徐羽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方才围在别处恭贺徐羽出苗的弟子们，在慕容超的带领下快步走了过来，脸上都带着热络的笑意，纷纷朝着秦浩轩拱手道贺。
“秦师兄，这下可真是大快人心！”
“古小云那家伙早就该治治了，秦师兄您这波不亏！”
“就是，灵种小麦可比玉米金贵，师兄往后修炼的灵材，怕是都不用愁了。”
七嘴八舌的恭维涌过来，秦浩轩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一一应着，心里却清明得很。这世间的事，哪有什么绝对的赚与亏，不过是各有各的盘算罢了。
他瞥了眼身旁还在为“赚了”而开心的徐羽，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暖金。罢了，至少她是真心为自己高兴的。这么想着，心头那点因古云子而起的寒意，似乎也淡了些。
一名弟子见徐羽与秦浩轩相谈甚欢，连忙挤出人群凑上前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秦师兄，恭喜您平安从禁闭山出来！您真是咱们这儿的福星，您刚出来，徐师姐就顺利出苗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缘分！”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接话：“可不是嘛！秦师兄就是咱们弱种弟子的楷模！我前些日子总觉得修炼遇到瓶颈，一想到师兄您在禁闭山里还能沉心修炼，就跟着卯劲用功，如今竟隐隐有了扎根的迹象，这全是托师兄的福啊！”
更有人捶着胸口表心意：“古小云那等小人，也敢对秦师兄动手脚，真是瞎了眼！可惜弟子修为低微，不然当初说什么也得替师兄出这口气！”
一时间，各种或明或暗的恭维如潮水般涌来，拍得又急又密。秦浩轩素来淡然，哪里经得住这阵仗，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只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徐羽与慕容超。
徐羽见状，悄悄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些都是你被关禁闭后，慕容师兄说咱们这边人手太单薄，遇事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便把来投奔我的人都收下了。他们也是想跟你处好关系呢。”
秦浩轩素来不喜拉帮结派，可也清楚，在太初教这派系林立之地，徐羽一个紫种弟子身边若连几个能支使的人手都没有，难免惹人轻视。他目光扫过围在徐羽身侧的那群弟子，大多是些面生的面孔，眼神里却都带着对徐羽的亲近。
“这二十天我在禁闭山，倒是有劳慕容师兄多费心了。”秦浩轩转向慕容超，语气平和。虽只是二十天未见，两人间却添了几分说不清的生疏，连问候都带着客套。
慕容超微微躬身：“秦师兄客气了，护着徐师妹本就是分内之事。”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掠过徐羽——自从秦浩轩出现后，她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那抹因出苗而更显淡雅的清丽，眉眼间的光彩仿佛只为一人绽放。周围弟子的艳羡目光他看在眼里，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也悄悄冒了头，望向秦浩轩的眼神里，便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秦浩轩倒没留意这些暗流，他走到徐羽身边，见她发间别着支新摘的灵犀草，便笑着问：“这草是后山采的？我记得你以前总说它灵气最纯。”
“嗯，昨天刚冒头的新芽，想着等你来看看。”徐羽指尖拂过草叶，笑容比阳光还暖，“禁闭山里清苦吧？我给你留了罐蜜酿，是用晨露和桃花酿的，放在你窗台上了。”
“还是你细心。”秦浩轩眼底漾起笑意，二十天的隔阂仿佛在这几句话里悄然消融。
旁边的弟子们见两人熟稔交谈，都识趣地没上前打扰，只是望着徐羽那抹独属秦浩轩的笑容，暗暗咋舌——难怪徐师妹总说秦师兄最好，这旁人插不进的亲近，可不是装得出来的。慕容超站在人群外，望着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吩咐弟子们准备晚膳，将那点莫名的醋意压了下去。
那二十天里，秦浩轩不在，慕容超与徐羽朝夕相伴。一同在学堂听经，一同到田间劳作，晨光里她弯腰侍弄灵苗的侧影，暮色中她清点收成时指尖沾着的泥土香，都悄悄落进了慕容超心里。他渐渐觉出这恬淡女子的好，温吞里藏着韧劲，连指尖拂过草叶的轻柔，都让他生出想与之结为双修伴侣的念头——往后岁月，便由他来护她周全，这般念想在心底盘桓，竟成了挥之不去的执念。
可秦浩轩一出现，那层融洽瞬间碎了。徐羽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尽数落在秦浩轩身上，絮絮说着他不在时的琐事，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喜。慕容超想起自己昨夜在她门外守了一个多时辰，等她顺利出苗，寒风里搓着手跺脚的模样还清晰在目，可此刻，她连一句寒暄都没给他，待他竟与旁的小弟无甚差别。
一股涩意堵在喉头。慕容超攥紧了拳，暗自咬牙：必须把他们分开。
秦浩轩不过是个弱种，前些天虽也帮他松土挑水，力气是大，可修仙一道，凭的是资质悟性，岂是蛮力能成的？徐羽这般好的根骨，若真跟了他，岂不是要被拖累？
为了徐羽的道途，也为了自己心底那点念想，分开他们，总归是百利而无一害。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疯长起来，搅得他心口发紧。
慕容超在心底暗暗盘桓：得动用手里那些人脉和资源，把他们俩拆开才行。等他和徐羽成了双修伴侣，日子久了，秦浩轩总会想通的——到时三人依旧能做朋友。凭他和徐羽的修为，护着一个弱种的秦浩轩还不容易？定能让他在宗门里再不受半分欺辱，这样想来，分开他们反倒是两全其美。
这边他正打定主意，那边徐羽和秦浩轩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话，眉宇间的亲近挡都挡不住。周围已渐渐围拢了不少人，都是听闻徐羽出苗来道贺的——比起上次扎根时的冷清，这次简直天差地别。杂役处的师兄师姐们挤挤挨挨，手里捧着各式礼物，有装着灵草的锦盒，有刻着符文的玉佩，连平时不太搭话的管事都笑着递上贺礼，七嘴八舌的恭维话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把两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就在这时，李靖也到了。他望着被人群簇拥的徐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同为紫种，他一直自认资质压过徐羽一头，没料到她竟和张狂前后脚出苗，这让心高气傲的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可转念一想，徐羽如今势头正盛，听说都悄悄拉起了自己的阵营，若能把她拉拢过来，于自己而言可是一大助力。这般思忖着，他脸上便堆起温和的笑，排开人群往里走，打算好好露个面，务必让徐羽感受到他的诚意。
“徐师妹，恭喜出苗。”
李靖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他脸上堆着真挚的笑，双手捧着个莹润的玉瓶走过来，拱手道：“看来是我这个师兄不中用了，反倒被师妹远远甩在了后面。”
玉瓶入手微凉，能清晰感觉到里面丹药流转的灵气，单看这锁灵玉瓶的质地，便知绝非寻常物。徐羽接过时指尖微顿，客气道：“李师兄说笑了。”
李靖的目光掠过她，却在瞥见她身后的秦浩轩时，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了一瞬。
怎么会？
他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浩轩——那人站在徐羽身侧，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块瘀伤都没有，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哪里有半分遭过追杀的狼狈？
李靖心里咯噔一下。
为了永绝后患，他前前后后派了五拨人去禁闭山。每一拨都是仙苗境六叶的好手，对付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本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可现在……秦浩轩不仅活着，还好好地站在这里，甚至能跟着徐羽出席这种场合。
那些派出去的人呢？
难道都失手了？还是……被什么人截了胡？
李靖心头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对秦浩轩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偶然见到个熟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瞬间攥紧的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秦浩轩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可李靖莫名觉得，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藏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徐羽似乎没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正低头端详着玉瓶，随口问道：“不知这里面是……”
“是我偶然得来的‘清灵丹’，”李靖迅速敛回心神，笑容又变得自然，“对刚出苗的修士稳固灵气有好处，师妹别嫌弃。”
“多谢李师兄。”徐羽道谢收了玉瓶，转身想给秦浩轩介绍，却见他不知何时退到了廊下，正望着墙角那丛新栽的兰草出神。
李靖的视线追过去，落在秦浩轩的背影上，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看来，这秦浩轩的命，比他想的要硬得多。
既然暗的不行……
他望着徐羽明媚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就来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