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的目光钉在草丛里那枚袖扣上，红灯在雨雾中固执地闪着，脚下的污水却越涌越急，混着矿渣的浊流几乎漫过脚踝。
他猛地扯过郑归沾血的鞋垫 ，那孩子额角的伤口还在淌血。
暗红的血珠顺着鼻梁滑进下颌，牙关咬得腮帮发紧， 指尖将贴身藏着的 U 盘塞进鞋垫夹层，指腹按实了边缘，
压着声线沉声道：
“我若被带走，往东三百米找巡逻车，只交给穿深蓝制服的人，记住，只认制服，不认人。”
郑归没说话，只狠狠点头，指节攥得发白。
远处的警笛声骤然变了方向。
先前还绕着矿区外围虚晃的警笛，此刻像离弦的箭，直直往排水口冲来。
数辆黑色 SUV 碾过泥泞的矿道，轮胎溅起的水幕足有半人高，
强光车灯刺破密匝的雨帘，把满地污水照得泛着冷白的光，连泥水里的金属碎屑都清晰可见。
车门 “哐当” 拉开，林华华踏下车。
检察制服熨得笔挺，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在胸前的徽章上聚成水珠
。她抬手举起搜查令，声音裹着雨气却丝毫不乱，穿透嘈杂的雨声：
“根据《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现依法对涉嫌污染环境及妨碍公务的现场进行勘查，所有人不得阻碍。”
矿道口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赵瑞龙的心腹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根高尔夫球杆，杆头在车灯下泛着冷光：
“条款都念错了，还敢来执法？《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六条是人身搜查，你们查现场，越权了。”
林华华没接话茬，指尖捏着搜查令的边角，语速平稳却明显跳过了先前的编号，重新宣读：
“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八条，对涉嫌犯罪的场所进行勘验、检查，现出示省检签发的搜查令副本。”
她身后的干警早已呈扇形散开，橡胶警靴踩过污水的 “咕叽” 声里，四周的通道全被封锁。
祁天佑从泥水里站起身，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污渍，混着雨水和矿渣的泥痕在他脸颊划出一道印子 。
右手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框，左手却从怀里抽出一支银色的微型录音笔。
指尖按下播放键的瞬间，一段清晰的对话在雨幕中炸开：
“账本赶紧烧了，手机砸烂，别留半点儿电子痕迹。”
“那监控录像呢？前几小时的都拍着了。”
“早覆盖了，用备用系统循环播放，查不出来。”
正是赵瑞龙心腹的声音，连他说话时习惯性的鼻音都分毫不差。
那打手的脸色 “唰” 地白了，握球杆的手猛地一抖，杆头 “当啷” 撞在旁边的铁管上。旁边一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脚腕直接陷进污水坑，泥水瞬间漫过裤脚。
祁天佑把录音笔举得更高，雨水顺着笔身往下滴，他看着那打手，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讲真，你刚才指挥手下销毁证据的时候，就没想想，这玩意儿能录六十分钟？”
赵瑞龙心腹的眼神骤然变狠，抬手就要去抢录音笔。
可没等他碰到笔身，两名干警已经冲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他的胳膊，反剪到背后 “咔嗒” 戴上手铐。
他挣扎着扭过脖子，喉咙里发出低吼，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别得意，连根都动不了！”
林华华走到祁天佑面前，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副本递过去，指尖还带着雨水的凉意：
“这是真正的搜查令，省检盖章，两小时前刚签发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
“他们故意让你念错条款，就是想靠程序瑕疵拖时间，等上面的人打招呼。”
祁天佑接过搜查令，快速翻了一页，目光扫过沟边， 那是被打手丢弃的笔记本残片，纸页泡在污水里，字迹却还能辨认出几个数字。
一名干警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残片，放进密封的证物袋里。不远处，那部被砸烂的手机躺在泥水里，屏幕碎成蛛网，可 SIm 卡槽却完好无损。
“东西都齐了？” 他抬头问。
“高尔夫球杆四根，其中一根杆头检测出金属残留；
消音器一个，内壁有火药痕迹；
账册碎片七页，初步比对，和山水庄园的资金流水能对上。”
林华华答得条理清晰，又指了指旁边的证物箱，“还有这个。”
她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个透明防水袋，袋里是那部摔进泥坑的直播手机，
“存储芯片有点受损，但云端同步已经完成，前几小时的直播内容都在。”
祁天佑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排水口。
污水还在往外涌，绿色的泡沫混着细小的金属颗粒浮在水面，在车灯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他蹲下身，从袖口内侧揭下一层薄薄的防水薄膜， 那薄膜贴在皮肤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里面藏着一枚备用 U 盘。他把 U 盘插进旁边的军用笔记本，接口亮起绿灯。
数据导入的进度条缓慢跳动，屏幕上突然切换出实时监控回放 ，正是那枚袖扣摄像头拍的画面。
阀门被拧开的瞬间，赵瑞龙心腹的脸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他低头拧阀门的手部动作，甚至指节上的老茧都拍得一清二楚。
“够了。” 祁天佑合上笔记本，声音里带着点松快，“这段视频加录音，足够让环保督查组当场立案。”
林华华沉默了几秒，突然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防水 U 盘，塞进他掌心。
那 U 盘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边缘磨得有些光滑：“表姐临死前，托人传出来的。”
祁天佑的手指顿了顿，没立刻插电脑。
“是海外账户的清单，十二个离岸公司，每个公司的资金流向都标得很清楚。”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雨丝落在她的帽檐上，
“还有她偷偷拍下的会议记录 ， 赵立春、赵德汉、赵瑞龙三个人坐在同一桌，桌上摆着京州新区的规划图，连图上的标注都拍下来了。”
祁天佑的手指猛地收紧，U 盘的边缘硌进掌心的皮肉里，传来一阵刺痛。
“表姐说过，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林华华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坚定，
“现在，该我们让它准时到场了。”
“但，迟来的正义有时候……”
祁天佑嘀咕道，然后把 U 盘插进笔记本，加密验证的进度条闪过，文件开始解压。
第一份文档弹出来，是赵家控股企业的股权结构图，红色的线条密密麻麻，标出三条隐蔽的资金回流路径，每一条都指向汉东的几家国企。
第二份是银行流水的扫描件，日期大多集中在三年前大风厂改制的时候，每一笔大额转账的备注都写着 “项目投资”，可收款方却是空壳公司。
他快速翻着文档，目光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会议室里，赵瑞龙站在白板前讲话，手里拿着激光笔，
而角落里坐着一个女人，是高小凤，她耳垂上的蓝宝石耳钉在灯光下反光，连耳钉上的纹路都看得真切。
“这条链子，能拉倒一半汉东的实权派。” 祁天佑指着照片，声音沉了下来。
林华华点头：“我已经申请成立专案协作组，今晚就把流程报备给中纪委，不会拖。”
祁天佑关掉文档，重新加密备份，又把 U 盘拔下来放进贴身的口袋。
他抬头看向矿道深处，那里还能听到轻微的水流声，像是地下的管网还没完全关掉。
“他们还在排。” 他皱了皱眉。
林华华立刻挥手，示意技术组跟进。
两名干警背着检测仪，打开手电筒往矿道里走。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他们的声音，带着点急促：
“祁老师，林检察官，c3 支管下游发现远程控制阀，疑似连接了自动排放系统，现在还在往外面排污水！”
祁天佑站起身，走到排水口旁边，弯腰伸手探进污水里。
水很凉，还带着点刺鼻的气味，他摸到阀门底部的螺丝，感觉有松动的痕迹。
他掏出随身带的多功能刀，旋开阀门的外壳，一块微型电路板露了出来，上面的 LEd 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着。
“是远程信号接收模块。” 他把电路板拆下来，递给旁边的技术员，“查 Ip 来源，越快越好。”
技术员把电路板接进便携设备，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
不过十秒，他抬头看向祁天佑，语气里带着点震惊：“信号最后连接的地点，是国土资源厅信息中心的备用服务器！”
祁天佑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看来是赵立冬亲自操盘，连服务器都敢用公家的。”
林华华立刻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声音果决：“通知网安支队，马上锁定国土厅那台备用服务器的所有操作日志，追溯过去七十二小时的访问记录，一个 Ip 都不能漏！”
就在这时，雨势突然小了，天边透出一点灰白的光，晨雾开始漫上来。矿区入口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跑过来，把郑归扶上去。那孩子临走前，突然从鞋底抠出一枚小小的 GpS 芯片，递给林华华，声音有点沙哑：“信号还在传，没断。”
祁天佑站在临时搭起的指挥部帐篷外，军用笔记本摆在折叠桌上，屏幕亮着，显示的是 U 盘里最后一份文件 —— 一段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应该是偷拍的，陆亦可的表姐穿着便装，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手机镜头对着对面的三人。声音很清晰，连杯子碰撞的声音都能听到：
“…… 只要环保督查不碰京州西区，其他的都好说，我这边能搞定。”“那祁同伟那边呢？他最近好像有点动摇。”“让他跪，要么就听话，要么就让他死，没别的路。”
视频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帧是陆亦可表姐收起手机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祁天佑合上电脑，手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扳指在晨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是他父亲留下的。
他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通知孙连城，今天上午九点，光明区环保局召开紧急听证会，
让所有媒体都到场，头条位置留给‘京州矿区非法排污案’，别让他们找借口推。”
对讲机里传来回应，很干脆：“祁老师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媒体那边都打过招呼，不会缺席。”
他又拨通另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柳小叶的声音，很平静：“是我。”
“材料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上去。” 祁天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句：“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对接。”
挂断电话，祁天佑走出帐篷，望着矿道口的方向。
两名干警正从草丛里拾起那枚沾满泥污的袖扣，放进证物袋里。
袖扣上的红灯闪了最后一下，然后彻底熄灭，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他转身回到折叠桌前，打开牛皮笔记本 ， 封面已经有些磨损，是他用了十几年的本子， 翻到空白页，拿起笔写下一行字：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历史车轮碾过的，一种是开车轮的。”
笔尖顿在纸上，墨水晕开一小片。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干警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刚打印好的 Ip 追踪报告，递到祁天佑面前：
“祁老师，查出来了，信号源不止来自国土厅的服务器。”
祁天佑接过报告，目光落在第二行地址上，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赵瑞龙名下一家影视公司的注册地，在京州市中心商务区的十七楼，
而那家公司，对外宣称是做 “文化产业投资”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