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城的人造天幕准时从深紫过渡到灰白，再模拟出略显苍白的晨曦，透过宿舍走廊尽头的窄窗，在地毯上投下冰冷的光斑。李豫被廉价芯片的闹钟准时唤醒，感觉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又勉强拼凑回来一样。
身体的疲惫感依旧深沉，但那种蚀心附骨的饥饿感却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而澎湃的能量感在体内缓缓流淌，如同一条平稳宽阔的大河，滋养着干涸的河床。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颗温润的“龙珠”好端端地待在里边，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无面人光滑的脸、价值两亿的礼物、被狙杀的特工、还有……林依深夜的来访，以及最后两人依偎着在墙角睡着的画面。
李豫猛地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而原本应该睡在他身边的林依已经不见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林依的冷冽清香。
他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还好她先回去了，不然要是被人看见……他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但想起她昨晚那些直白又戳心的问题，以及最后那句“这里比较好”，心里又泛起一阵复杂的暖意。
甩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他快速起身洗漱。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不同的脸，他深吸一口气。无论未来有多艰难，至少眼下，饿不死的感觉真好。
他换好保安制服，仔细地将龙珠藏在安全棍的武器袋底部，确保不会露出异样，这才打开门准备去食堂吃点东西——虽然似乎不那么饿了，但吃饭的习惯不能丢。
刚走出房门，隔壁的房门也几乎同时打开了。
林依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合身的保安制服，黑色的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看到李豫，黑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
“早。”李豫有些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她。
“早，李豫。”林依回应道，语气平常，仿佛昨晚那个撬锁进来、问出一堆致命问题、最后还靠着他睡着的人不是她一样。
两人并排走向电梯。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前面一个房间门打开，技术宅小张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便携式终端，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滑动着。
“啊……困死了……昨晚那个防火墙协议到底哪里的问题……”他嘟囔着，睡眼惺忪地抬头，正好看到并肩走来的李豫和林依。
小张的动作瞬间定格。哈欠打了一半，嘴巴张着，揉眼睛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的睡意瞬间被极大的震惊和八卦之火所取代。他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李豫和林依身上来回扫射，重点观察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于正常同事社交距离）、神态（李豫略显不自然，林依一如既往但挨得很近）、以及……呃，衣服是否整齐。
他的大脑处理器显然在超频运行，瞬间得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
“卧……槽……？”小张的嘴巴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发出一个气音，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终端差点掉在地上。
李豫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小张这表情，明显是误会大了！
“小张，早啊。”李豫强装镇定，试图用正常的打招呼蒙混过关。
“早……早啊，豫哥，林……林依妹妹……”小张结结巴巴地回应，眼神依旧在两人身上乱瞟，充满了“我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兴奋和“我得憋住但不能完全憋住”的扭曲感。
林依只是淡淡地看了小张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完全没理解小张那丰富的内心戏。
电梯来了。三人走进电梯，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小张站在角落，眼神疯狂地给李豫使眼色，眉毛都快飞出发际线了，无声地用口型问道：“什——么——情——况——？”
李豫嘴角抽搐，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回击：“闭——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张显然不信，回以一个“我懂的，都是男人嘛”的猥琐眼神，然后偷偷瞄了一眼旁边一脸懵懂、完全状况外的林依，眼神里的崇拜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豫哥，牛逼啊！这才几天？就把这破坏力爆表的人形兵器……呃，单纯妹妹拿下了？办公室潜规则？不对，这算同级吧？总之牛逼！
电梯到达食堂楼层，门一开，小张就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丢下一句：“豫哥林依妹妹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占座！”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了，显然是急着去找人分享这爆炸性新闻了。
李豫捂着脸，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怎么了？”林依疑惑地问，“跑很快。”
“……他可能，肚子饿了。”李豫艰难地解释道。
“哦。”林依接受了这个解释，并且觉得很有道理，饿了就是要快点吃饭。
两人走进食堂，打了些相对正常的合成食物——李豫拿了一大堆，虽然不饿了，但心理上还是需要填补，林依则拿了她觉得“有味道”的几样。
刚找到位置坐下，李豫就感觉到整个食堂的氛围不太对劲。不少其他部门来吃早餐的员工，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他们这一桌，尤其是看向他和林依，然后和同伴低声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好奇和笑意。
李豫如坐针毡，头皮发麻。小张这混蛋！这传播速度也太快了吧？！公司内网的信息流都没你这么高效！
林依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周围的异样，正小口小口地、极其认真地对付着一块鸡肉味合成饼干，似乎在研究它的纹理和味道。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早餐，两人来到b7层保安部办公室。
一进门，李豫就感到一股比平时“热烈”无数倍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网红小赵正拿着一个小巧的补光灯对着自己的脸，似乎在进行清晨形象直播，但看到他们进来，直播镜头极其自然地、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了李豫和林依，脸上露出一个职业化的、但带着深意的微笑：“哟，咱们部门的金童玉女来了？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他特意加重了“休息”两个字。
哑巴正拿着他那被林依捏扁后又勉强修复的金属杯喝水，看到两人，动作停顿了一下，古铜色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粗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然后对着李豫，微微点了点头，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李豫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哑巴哥你这又是什么路数？！举杯是庆祝什么啊！
神棍老刘则捧着他一本显然是刚打印好的的《如来神掌》，摇头晃脑地念叨着：“阴阳合和，万物生发……此乃天道伦常，大吉之兆啊大吉之兆！李老弟，看来你近日红鸾星动，劫煞之气都被冲淡了不少呐！”
李豫：“……”我想用你的《如来神掌》给你来个开颅手术！
王叔还没到，技术宅小张则缩在他的终端后面，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一双闪烁着八卦光芒、躲在屏幕后偷看的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起，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在部门加密频道里进行实况文字直播。
李豫感觉自己快要社会性死亡了。他拉着林依，想赶紧躲到角落的座位上。
“李豫，”林依却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金童玉女’是什么？‘红鸾星动’又是什么？和昨天晚上我们一起睡有关系吗？”
噗——！
咳咳咳！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被呛到的声音。小赵的补光灯差点掉地上，哑巴一口水喷了出来，老刘的《如来神掌》差点脱手，小张直接从椅子上滑下去半截。
李豫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祖宗！你问问题能不能看看场合？！还有你这措辞！“一起睡”是能这么直接说出来的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小赵第一个憋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哎哟我的妈！林依妹妹你真是……真是天才！总结得太精辟了！就是一起睡的关系！”
老刘抚着胸口顺气，一脸“我果然没算错”的得意：“你看看！老夫说什么来着！天意啊！连当事人都认证了！”
哑巴默默地把喷湿的桌子擦干净，对着李豫投去一个“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的眼神。
小张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扶了扶眼镜，眼神里的崇拜已经变成了敬畏——豫哥不仅下手快，这调教得也很到位啊！这坦荡的态度！
李豫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蒸汽，他手忙脚乱地把林依按到椅子上，压低声音急道：“不是……那个……这些词的意思很复杂！以后慢慢跟你解释！总之……以后别在别人面前提我们晚上……呃……那个……待在一起的事！”
林依看着他通红的脸和焦急的样子，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哦。不能说。记住了。”
她那副“虽然不懂但听你的”的样子，更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测。这分明就是有事啊！
就在这时，王叔终于来了。他打着哈欠，揉着后颈，一脸宿醉未醒或者说愁绪未解的疲惫样子，晃晃悠悠地走进办公室。
“都吵吵什么呢？一大早的……”他话说到一半，感觉办公室气氛不对，所有人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憋着笑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又瞟向角落里面红耳赤的李豫和一脸无辜的林依。
王叔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挤眉弄眼的小赵、摇头晃脑的老刘、假装看终端实则偷瞄的小张，以及默默擦桌子的哑巴。
老油条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担心——这俩孩子，别是昨晚压力太大，真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了吧？这要是被公司知道……虽然公司不管员工私生活，但林依身份特殊啊！
他走到李豫面前，脸色有些严肃，压低声音：“小子，你……没干什么糊涂事吧？”
李豫一看王叔这表情，就知道他也想歪了，顿时欲哭无泪：“王叔！没有！真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就是昨晚聊了会儿天！后来……后来她睡着了！我就……我也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辩解在众人听起来简直是苍白无力，越描越黑。
“哦~~~聊了会儿天~~~”
“嗯嗯嗯，睡着了睡着了。”
“理解，理解，加班嘛，累了很正常。”
同事们纷纷点头，露出“我们都懂”的表情。
王叔将信将疑，又看了一眼林依。林依正好奇地看着他，眼神干净得不像话。王叔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的样子倒不像是经历了什么……不过也难说，她啥也不懂。
他重重拍了拍李豫的肩膀，语气复杂：“年轻人……注意点影响。也……注意身体。”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尤其现在……非常时期。”
李豫：“……”完了，解释不清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感觉自己比昨天在“巢穴”被漩涡帮围攻时还要绝望。
好在日常的巡逻任务很快下达，冲淡了这弥漫办公室的八卦氛围。大家各自领取任务，准备出发。
王叔把李豫和小张叫到一边，脸色真正变得严肃起来：“说正事。小张，昨晚我让你查的东西怎么样了？”
小张推了推眼镜，瞬间进入工作状态，脸上的八卦之色一扫而空：“很难。针对高代谢的医疗补贴都是严格控制的，通常和公司的特定强化项目绑定，需要签署大量协议，几乎等于卖身契。黑市上流通的高能能量棒或者浓缩液价格极高，而且来源不稳定。”
他调出一个虚拟屏幕，上面罗列着一些数据和图表：“根据豫哥前几天的消耗量初步估算，就算是最廉价的黑市能量棒，维持他日常基本代谢的月成本，可能也要……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李豫看了一眼，眼前又是一黑。那数字虽然远不如50万学贷那么夸张，但对他现在的收入来说，依然是天文数字。难道以后真要天天去下水道打猎？
王叔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妈的，这比养个动力装甲还烧钱……”他看了一眼李豫，“那颗……‘东西’，还能顶多久？”
李豫摸了摸袋里的龙珠：“感觉……很充沛。好像能用很久。”这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那就好。”王叔稍微松了口气，“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走一步看一步吧。今天巡逻都机灵点，总部那边……死了三个人，虽然无面人说处理干净了，但难保不会有其他麻烦。”
交代完正事，众人开始分组外出巡逻。
不知道是不是小张“无意中”调整了排班表，李豫和林依很自然地又被分到了一组。
走出休息室，来到相对空旷的巡逻区域，李豫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林依跟在他身边，忽然小声问：“李豫，他们刚才，都很高兴。是因为我们吗？”
李豫看着她纯粹好奇的眼神，心里的尴尬和无奈忽然消散了不少。算了，跟这帮家伙解释不清，随他们去吧。反正……清者自清……大概吧。
“嗯……算是吧。”他含糊地答道，“他们就是……爱开玩笑。没有恶意。”
“哦。”林依点点头，似乎理解了，“像……吃馄饨的时候一样。”
李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对，像吃馄饨的时候一样。”
虽然方式有点离谱，但那些家伙，确实是在用一种扭曲的方式表达着关心和……呃，祝福？至少，这让冰冷的广厦大厦b7层，有了一点“家”的吵闹和温暖。
人造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进走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的办公室里，隐约还能听到小赵嘻嘻哈哈直播今天办公室八卦的声音，以及老刘摇头晃脑的测算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充满了各种糟心的事、昂贵的烦恼和未知的危险。
但也偶尔会有一些不着调的同事和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李豫调整了一下呼吸，感受着体内平稳流淌的能量，看了一眼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风景的林依。
“走了，巡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