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U阅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咸通十年的春,来得迟疑而怯懦。江淮大地在去年那场酷烈的秋雨与兵燹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元气。残雪蜷缩在背阴的角落,迟迟不肯化去,裸露的泥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褐色。柳枝抽出的鹅黄嫩芽,在料峭寒风里瑟瑟发抖,全无往年的活泼生机。连运河的水,也流得格外沉缓,浑黄的水面漂浮着未及清理的断桨、破帆,以及一些难以辨明的污秽。

扬州城外的驿道上,蹄声嘚嘚,一辆半旧的马车在数名随从的护卫下,不疾不徐地向西而行。车厢内,杜牧靠着窗,目光掠过窗外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他奉调回京,述职期限已至。

数月来的淮南掌书记生涯,于他而言,更像是一场漫长而压抑的观摩。他目睹了“胜利”之后的清算如何演变成新的暴行,目睹了官场如何在疮痍之上迅速恢复其固有的颟顸与贪婪,目睹了生民如何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哭声被淹没在捷报的余音与庆功的笙歌里。他写下过几份关于蠲免赋税、安抚流民的条陈,皆如石沉大海。幕主令狐绹对他客气而疏远,那些文字,或许根本未曾出得节度使府。

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无力。年少时“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的豪情,早已被现实磨蚀得千疮百孔。如今的他,更像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记录着这帝国不可逆转的沉沦。

马车行至一处高地,他示意停车。站在坡上,放眼望去,曾经的战场依稀可辨。焦黑的土地,残破的村落,远处宿州城模糊的轮廓依旧带着伤痕。风吹过旷野,卷起尘土,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这里,曾有一个名叫庞勋的戍卒,掀起过滔天巨浪,最终身死名灭。如今,巨浪平息,只留下这片死寂的废墟。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他低声吟道,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浮上心头的感慨。然而这一次,他心中并无多少悲悯,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明澈。庞勋死了,但产生庞勋的根源未除。苛政如虎,民生凋敝,官贪兵惰,藩镇跋扈……这一切,比去年更为深重。这片看似平静的焦土之下,埋藏的是更多无声的怨恨与绝望的种子。

“走吧。”他收回目光,重新登上马车。车轮碾过干硬的车辙,向着西北方向,向着那座繁华与腐朽并存的帝都,缓缓行去。

---

几乎就在杜牧马车驶离扬州地界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曹州冤句(今山东菏泽西南),一个与庞勋出身颇为相似的人物,正经历着他人生中一次不大不小的挫败。

此地临近运河,私盐贩运历来猖獗。一场因争夺盐利而起的械斗刚刚结束,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与汗臭。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被人搀扶着,坐在一间破败的土地庙门槛上,用破布草草包扎着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身形不算魁梧,但骨架宽大,眉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阴鸷而愤怒的光芒。

他叫黄巢,本是个略通文墨的盐贩子,家道中落,数次应试进士不第,心中早已积郁了满腔对世道不公的愤懑。此次与人争利失利,不仅折了几个弟兄,自己还挂了彩,更让他对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恨意更深。

“黄大哥,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同伴咬牙切齿道,“那帮狗日的,仗着背后有官面上的人撑腰,就敢下死手!”

黄巢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庙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想起自己数次进出长安考场时看到的景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那些垄断盐铁的世家大族,何曾将他们这些底层挣扎的人放在眼里?庞勋在江淮闹出那么大声势,最后不也身首异处?这世道,老实巴交,只有被欺压至死的份;想要出头,就得比他们更狠,更豁得出去!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肩头的剧痛,声音沙哑而低沉:“咽?当然不能咽。但这仇,不是这么报的。”

他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几个弟兄,眼中那阴鸷的光芒渐渐凝聚成一种可怕的决心:“单打独斗,终是流寇,成不了气候。庞勋前车之鉴不远。我们要等,要忍,要积蓄力量。”

他走到庙墙边,用手指蘸着肩上渗出的鲜血,在斑驳的土墙上,狠狠地划了一道。那血痕在灰暗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刺目。

“记住今天的血。”他回过头,眼神如同即将扑食的饿狼,“这世道不让咱们活,咱们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等着吧,总有一天,这天下,要换个颜色!”

他的话,在破败的土地庙里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预言意味。几个弟兄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随即,一种被压抑太久的凶悍之气,也被点燃了起来。

此时的黄巢,名声未显,势力微末,不过是大唐帝国广袤疆域上一个不起眼的私盐贩子。他与杜牧,一在东南,一在中原;一为失意文人,一为落魄盐枭;一个正带着满心的苍凉与洞彻返回帝都,一个则刚刚在血腥的争斗中埋下复仇的种子。他们的命运轨迹,看似永无交集。

然而,历史的长河,总是在无数看似微不足道的个体选择中,悄然转向。杜牧感受到的那片死寂焦土下的涌动,与黄巢此刻心中燃烧的毁灭之火,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这末世景象的一体两面。

一颗曾经照亮东南、又迅速陨落的流星已然逝去。但在中原大地的沉沉暮霭之中,另一颗更为炽烈、更为狂暴的火种,已然悄然埋下。只待风起,便可成燎原之势。

杜牧的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驶向长安的落日余晖。而曹州冤句土地庙墙上的那道血痕,则在暮色中,渐渐凝固,变成了一枚沉默的、等待时机的烙印。

星火虽微,终可燎原。只是不知下一次燃起的,会是怎样的冲天烈焰,又将把这已然千疮百孔的大唐天下,烧成何等模样。

杜牧的马车,在初春凛冽的空气中,一路向西。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扬州城外相对平坦的官道,而是饱经战火蹂躏、尚未恢复生机的旷野。越往西北,景象越是荒凉。大片大片的田地抛荒,蒿草长得比人还高,在风中起伏,如同无声的绿色波涛,淹没了昔日的阡陌与村庄。偶尔能看到几处残存的土墙,焦黑的木料斜指着天空,像是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与腐败的气息,即便春雨初霁,也无法彻底涤净。

途经一些较大的城镇,还能看到兵火留下的痕迹。城墙上新修补的砖石颜色深浅不一,如同打了难看的补丁。城门洞开,但进出的人流稀疏,守城的兵卒也显得无精打采,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与对新任官吏的畏惧。市集虽然恢复,却远谈不上繁华,交易的物品多是些粗糙的日常用具,少见往日的丝绸、瓷器等奢侈品。人们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更多的是谨慎、疲惫,以及一种深藏的惊悸。

杜牧让车夫放慢速度,他时常下车,步行一段。他看到路边有老农在稀疏的麦苗间除草,动作迟缓,背影佝偻得像一块风干的岩石;他看到废弃的村落里,有野狗在断壁残垣间觅食,眼神绿莹莹的,透着凶光;他甚至在一处坍塌了一半的土地庙里,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围着一小堆微弱的篝火,分食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黑乎乎的块茎。

“老丈,今年的收成,看着可还好?”杜牧在一处田埂边,停下脚步,问那除草的的老农。

老农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沟壑、黝黑如铁的脸。他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杜牧身上虽不华丽却整洁的衣袍,又迅速低下头去,含混地嘟囔了一句:“能……能活命就不错了……官粮……唉……”他不再多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锄头,仿佛要将所有的苦难都锄进这干硬的土地里。

杜牧默然。他知道老农未尽之语是什么。战事虽平,但朝廷的赋税、地方的摊派、过往的积欠,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反而可能因为战事的损耗而变本加厉。这些刚刚从战火和饥馑中挣扎出来的百姓,尚未喘息,又要面临新的盘剥。

沿途,他还看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景象。一些通往山区或偏僻村落的小道上,时有神色警惕、行色匆匆的青壮男子结伴而行,他们大多面带菜色,但眼神里却有一种不同于普通农民的、混合着警惕与野性的光芒。偶尔,还能看到废弃的矿坑附近,有疑似私铸兵器的简陋工棚的痕迹,虽然已被官府捣毁,但那残留的炉渣和焦土,依旧诉说着某种不安分的涌动。

“先生,听说这一带,还有些庞逆的溃兵和盐枭在活动,不太太平,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随行的老仆忧心忡忡地提醒。

杜牧点了点头,重新登上马车。他心中那份苍凉与洞彻,愈发沉重。庞勋虽死,但他手下那成千上万的溃兵去了哪里?那些被苛政逼得活不下去的流民去了哪里?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一切、心中充满怨恨的人又去了哪里?他们并未消失,只是化整为零,散入了这广袤而苦难的乡野,散入了那些官府力量难以触及的山林湖泽。他们像一颗颗沉默的火种,潜伏在灰烬之下,等待着下一次风起。

这死寂的平静,不过是假象。帝国的肌体,早已千疮百孔,脓血在内里奔涌,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再次溃烂爆发。

---

与此同时,长安城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尽管东南的战事耗费了巨额钱粮,尽管江淮的疮痎触目惊心,但帝国的中枢,似乎有着一种奇特的“愈合”能力,或者说,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健忘。大明宫的飞檐斗拱依旧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曲江池畔的柳丝依旧袅娜,权贵们的府邸中,笙歌宴饮也并未停歇。

杜牧回京述职,按例需至吏部交割文书,等待觐见。他行走在皇城的青石板路上,看着那些身着各色官袍、行色匆匆的同僚们,他们脸上大多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忙碌与对前程的精心算计。关于东南战事的议论,在官署廊庑间偶尔也能听到,但大多集中在个人的升迁贬谪、派系的此消彼长上,对于那片土地上具体发生了什么,百姓承受了怎样的苦难,似乎并无多少人真正关心。

“杜大人回来了?一路辛苦。”有相熟的官员拱手寒暄。

“东南初定,杜大人此次在淮南,想必见闻颇多吧?”语气中带着试探。

“庞逆授首,大快人心!只是可惜了李湘将军……”

杜牧只是淡淡回应,并不多言。他知道,在这些同僚眼中,庞勋之乱,或许只是一场需要被尽快翻过去的、不太光彩的插曲,是权力棋盘上的一次意外波动,如今波动平息,棋局依旧。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的身体状况,是阉宦与朝臣之间微妙的平衡,是下一次科举的主考官会是谁。

一种巨大的疏离感,包裹着杜牧。他仿佛一个从血腥战场上归来的士兵,误入了一场衣香鬓影的假面舞会,周遭的浮华与喧嚣,都与他怀中那枚冰冷箭簇所代表的真实,格格不入。

在等待觐见的间隙,他去了几次自己在昭国坊的旧宅。书房里,他离京前未曾写完的《守论》依旧摊在案上,墨迹早已干透。他提笔想续写几句,却发现笔锋滞涩,难以为继。守城?守土?守国?根基已朽,民心已散,空谈守御,又有何用?

他扔下笔,走到院中。庭前的桃树倒是开得热闹,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但这春日的生机,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想起曹州,想起那个在破庙中听闻的名字——黄巢。一个落第书生,一个私盐贩子,他会是下一个庞勋吗?还是会成为……更可怕的存在?

杜牧不知道答案。但他有一种清晰的预感,这大唐的天下,正在滑向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而他,以及这长安城中绝大多数醉生梦死的人,都不过是这深渊边缘,茫然无知的看客,或者,是即将坠落的祭品。

星火已藏,只待风来。而这风,或许就起于青萍之末,起于这朝堂的倾轧,起于那运河畔私盐贩子的怨恨,起于这千里荒芜田野上,无数沉默的绝望之中。

长安的春深,藏在曲江池畔愈发浓密的柳荫里,藏在权贵庭院中渐次盛放的牡丹丛中,也藏在日益燠热、裹挟着太多欲望与算计的空气里。然而,这份属于帝都的、浮华层面的“春意”,却丝毫温暖不了杜牧那颗日渐冰冷的心。

述职的流程冗长而刻板。在吏部衙门充斥着陈年卷宗和新鲜墨臭的廨房里,他递交了文书,回答了若干程式化的问询。那些吏员们低垂着眼睑,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某年月日,前淮南节度掌书记杜牧回京述职”之类的字样,仿佛他数月来在江淮的所见所感,最终只能凝结成这寥寥几行冰冷枯燥的文字。

觐见皇帝的机会,并未立刻到来。紫宸殿的门扉,对于他这样一个品阶不高、且所属党派并非当前得势的官员而言,并非轻易可以叩开。他只能等待,在无尽的等待中,感受着时间如同粘稠的液体,缓慢而窒息地流淌。

他寄居在一位族兄的宅邸中,偶尔出门访友。往日的诗酒唱和,如今却总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席间,同僚旧友们谈论的多是朝中人事的微妙变动,是某位权宦新得了何种恩宠,是下一次铨选可能的机会,是长安城里新近流行的词章或某位名妓的韵事。偶尔有人提起东南战事,也不过是几句“幸赖天子洪福,跳梁小丑,终化齑粉”的门面话,旋即又将话题转向更“风雅”或更“实际”的方向。

杜牧沉默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怀中仿佛揣着一块来自江淮战场的、浸透了血泪的寒冰,与周遭这温软浮华的气息格格不入。他看到那些高谈阔论的友人,他们或许并非全无心肝,只是长久地浸淫在这帝都的规则与幻梦之中,早已习惯了用一层精致的铠甲,将真实的苦难与危机隔绝在外。

一次,在一位曾任过御史的友人家中,酒过三巡,友人略带几分醉意,拍着杜牧的肩膀道:“牧之啊,你从东南回来,人似沉默了不少。那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天下大事,自有庙堂诸公操心。你我还是寄情诗酒,方能得个逍遥。”

杜牧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淡淡道:“诗酒固然可寄情,只是眼见疮痍满地,哀鸿犹在耳畔,这酒,喝到嘴里,总带着几分血腥气。”

友人一怔,随即打了个哈哈:“牧之还是这般忧国忧民!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听闻平康里新来了一位都知,曲子唱得极妙,明日同去听听如何?”

杜牧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他知道,有些沟壑,是无法跨越的。

他更多的时间,是独自一人,在长安城巨大的街坊间漫无目的地行走。他走过东市喧嚣的市列,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和讨价还价的人群,心中却想着江淮荒芜的田野;他走过南衙十六卫森严的府署,看着甲胄鲜明的禁军士卒,想到的却是宿州城头那些乌合之众绝望的眼神;他甚至在某个黄昏,远远地望着大明宫巍峨的宫墙,那里面住着这个帝国的天子,他是否知道,他的子民正在经历着什么?他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的悲哀?

答案,恐怕是否定的。从偶尔听闻的宫廷轶事来看,皇帝陛下似乎更专注于与宦官们争夺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权柄,或是沉湎于某种求仙问药的虚妄之中。

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紧紧攫住了杜牧。他预感到风暴将至,却无人肯信,甚至无人愿听。他仿佛一个守夜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看到了天际那抹不祥的绯红,却无法唤醒沉睡在繁华旧梦中的城市。

---

就在杜牧于长安的浮华与压抑中倍感孤独的同时,曹州冤句那片盐碱滩涂地上,一股更加隐蔽、也更加坚韧的力量,正在悄然滋长。

黄巢肩头的伤疤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狰狞的肉痕,如同他心底那道仇恨的烙印。那次械斗的失利,并未让他消沉,反而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周围荡开了更大的涟漪。他不再仅仅满足于争夺几条私盐路线,他开始有意识地整合曹、濮一带零散的盐贩、破产的农户、逃亡的戍卒,乃至一些活不下去的小手工业者。

他利用自己读过书、识文断字的优势,不再像寻常草莽那样只知好勇斗狠。他给手下订立规矩, albeit 是极其残酷原始的帮规,但奖惩分明,令行禁止;他将抢掠所得,大部分用于购置兵器、马匹,小部分则用来周济一些特别困苦的依附者,收买人心;他甚至模仿官府谍报,在运河沿岸的码头、城镇,安插眼线,打探官军动向和盐铁转运的消息。

他的巢穴,不再固定于某处破庙或村落,而是流动于黄河与运河之间的广阔区域,时而化整为零,时而聚零为整,行动诡秘,来去如风。官府也曾组织过几次围剿,但往往扑空,或者被引入复杂的地形中,遭到小股人马的突袭,损失折重后,便也不了了之。在底层民众口中,黄巢的名字开始带着一种复杂的色彩,是畏惧,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期盼。

这一日,黄巢带着几个心腹,潜行至濮州境内的一处偏僻河湾。暮色四合,芦苇荡在晚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条小船悄无声息地靠岸,船上跳下一个身形精悍、目光锐利的汉子。

“王兄弟,别来无恙?”黄巢迎了上去,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人名叫王仙芝,也是濮州一带着名的私盐巨枭,与黄巢素有往来,但此前多是各自为政。

“黄大哥相召,不敢不来。”王仙芝拱手,语气干脆,“听说大哥近来动静不小,官府的狗腿子,可是恨得牙痒痒。”

黄巢嘿然一笑,引着王仙芝走到芦苇深处,那里早已备好了简单的酒食。“恨?他们恨的过来么?这世道,恨不得他们的人,多了去了。”

两人对坐,几碗浊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王仙芝抱怨着官府近来对私盐查禁越发严酷,好几个兄弟折了进去;抱怨着漕运上的官吏层层盘剥,让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人,利润越来越薄。

黄巢静静听着,不时给他斟满酒碗。直到王仙芝诉苦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王兄弟,你觉得,咱们这样东躲西藏,小打小闹,何时是个头?今天你抢我,明天我杀你,最终不过是官府砧板上的鱼肉,迟早被他们一口口吃掉。”

王仙芝叹了口气:“那又能如何?庞勋那般声势,不也……”

“庞勋是庞勋,我们是我们!”黄巢打断他,眼中精光闪动,“他败在何处?败在根基浅薄,败在急于求成,败在不懂得联合各方势力!我们若想成事,就不能只盯着那点盐利!”

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如今朝廷是个什么光景,你我都清楚。关中饥荒,东南疲敝,河北藩镇各自为政,长安城里,皇帝老子和那些没卵子的宦官斗得你死我活!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他伸出手指,蘸着酒水,在潮湿的泥地上画了一个粗略的舆图:“曹、濮、郓、青……这广袤中原,有多少活不下去的兄弟?若能联合起来,拧成一股绳,又何止万千之众?届时,我们还要什么私盐?这天下的粮仓、武库,哪一处不是我们的?”

王仙芝听得呼吸有些急促,他看着地上那潦草却气势磅礴的“地图”,又看向黄巢那双燃烧着野火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本只以为黄巢是要和他商量联手对付其他盐枭或者应付官府,却没想到,对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黄大哥……你……你是想……”王仙芝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错!”黄巢斩钉截铁,一掌拍在泥地上,溅起些许泥点,“王兄弟,这天下,早已不是李唐的天下了!它病了,烂了!我们要做的,不是修修补补,而是推倒重来!你我兄弟联手,何愁大事不成?届时,裂土封侯,青史留名,岂不远胜于如今这蝇营狗苟?”

暮色彻底笼罩了河湾,只有微弱的星光照在黄巢那张因激动而有些扭曲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也格外具有煽动性。王仙芝沉默了许久,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猛地端起面前的酒碗,将残酒一饮而尽,重重摔在地上。

“好!黄大哥既有此志,我王仙芝,愿效犬马之劳!从今往后,唯大哥马首是瞻!”

两只沾满泥污和盐渍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在这片远离帝都繁华、被遗忘的荒凉河湾,一股即将撼动大唐社稷根基的恐怖力量,完成了它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整合。

星火,已不再是孤独的闪烁。它们正在汇聚,正在串联,只待那最终点燃一切的狂风到来。

而此刻的长安,杜牧正从一场乏味的宴饮中归来,独自站在族兄家清冷的庭院里,仰望着被城市灯火映得有些昏黄的夜空。他看不到曹州河湾里的密谋,听不到那野心勃勃的誓言,但他能感觉到,脚下这片看似坚实的大地,正在发出一种低沉而不祥的震颤。

夜风吹过,带着远山模糊的轮廓和未知的危险气息。他紧了紧衣袍,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而沉重。

UU阅书推荐阅读:黑神话:吾为天命狼玲珑谋西宫恨各类男主短篇合集颠!她在娱乐圈里搞抽象魂穿海贼世界让你攻略,没让你成为魔王白月光甄嬛来到大如传未读完的那本书一篇小虐文,敬请期待狗渣爹不哭,我骑猪来救全家了只怪我们太偏执你说你惹她干嘛,她是重生的啊!刺欲棠春女尊:奋赶权臣位,娇宠小云卿爱吃糖醋排骨的她我或许是我们穿越之我的财神竟是短命鬼修真界白月光手握舔狗师姐剧本张起灵!回头!进错房,嫁给八零最牛特种兵破产后,我养的校花成了我老板重生之无心魔女老爷!家主她又又又去搞事了!小可怜嫁首长:随军后被千娇万宠综影视之玥明星希七零:冷面民兵队长被作精拿捏了步步团宠:慵懒小娇花成为耀眼的一颗星星吧那些年的生活痕迹炮灰?呸!本宝偏做团宠万人迷!修仙百战穿圣甲李氏仙族,从灭门到飞升魂穿重生重燃江山美人梦月劫倾华:龙女的摆烂人生被打破原神:什么,要救的是芙卡洛斯失忆后我发现自己在柯学世界望你一世安好不正经炼金我的伯爵老父亲惨死重生后,渣男为我手撕白月光六零:小趴菜秒变朝阳群众她那么强,多几个爱慕者怎么了浮生醉酒回梦里重生年代:大佬她种田制霸商业圈快穿之半枝妍每个世界都有病娇哄骗单纯少年道本归兮重生之我在古代做厨子的那些日子崩铁:穿成星的妹妹,竟成为团宠
UU阅书搜藏榜:梦回九天君相逢商姝我,天才科学家,爆改海贼世界!首辅:我那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娘子快穿:拯救那个可怜落魄男人混源之体苟系统让我改造五毒俱全的亲戚们契约蜜恋:逸少的天价宠儿雷杰多的海贼家族碧海虫修恶毒女配的悠然生活独路不孤独穿成佐助,每天为哥哥伤透脑筋穿越年代:卷!从小山村开始穿书后,我拐走了反派白月光开局圣人,带着一群精灵遨游诸界尼姑山下天生凤命:家有团宠小锦鲤天选剩女昏不婚大鲁少年江湖行我的夫君是条傲娇大黑龙穿越甄嬛传眉庄只想嗑CP炮灰小庶女被读心后:被全家宠哭武战道之虫族机战王穿成霸总娇妻失败后,在恋综选夫祖魔穿越龙族,我在卡塞尔学院当卧底救命!和学姐谈恋爱真的太可怕了直播算命:你朋友她是恋爱脑脏玫瑰救命!穿书变寡妇,养育反派儿女不当校霸后,校花女主开始死缠烂打二叔的专宠溺爱小娇妻铠甲:向阳疯了,从铠一杀到铠三柯南:自带光环的愉悦犯先生甜撩!病娇反派每天在我怀里撒娇八岁小孩姐,我在改造综艺当大佬穿越成horror快穿之梦里繁花攻略至上穿越古代,特工王妃一顺百顺总裁追妻路漫漫暴躁小樱,莽穿木叶丁敏君仙塔尖尖重生发现仇人竟是穿书女七重神秘空间:我在修仙界逆袭超神学院:穿越,开局十二翼天主荒年不慌,姐带金手指住深山虽然有些屑,但是这个英灵使超强努力败家后老公成了首富
UU阅书最新小说:神豪:宿主她在直播间狂刷百亿丧尸海?比数量我从不虚你跟我说这是机甲拟人?尘缘寻仙前文明的偏执救世主九天仙辰决莲花楼:异世生存手札末日降临,重生为王!末世进化我是异种生物制造师高考后,直接财富自由!情锁双姝重生六零:我携萌宝囤粮暴富回城不让进家门,我带爹妈成首富猎户幺女嫁军区,家属院里抖三抖暗黑:地狱入侵,我的系统不匹配重生2009,这一生繁花似锦重生七零三线厂,小伙伴们往前冲老六灵魂穿越,逆天成神千金拎菜筐?撒糖我服!权柄风云秦时:惊鲵刺杀?我让她肚子大听书客:茶馆志怪序时朝暮浮光界的秘密娘娘,请卸甲!六零军嫂养娃:她嘎嘎乱杀娱乐我成了白露专属编剧今天也在影视剧里打工末世冰封:重生不做舔狗江南小户金满院58:狩猎暴富,我空间无限升级醉酒后,大姨子半夜唱征服顶级带娃:我给朱元璋带大孙学神霸业:科技魔途分身诀我总感觉他们的忍术是盗版修真世家,废柴小姐的灵田系统重生明末?结党!必须结党!甩完渣男,转头上恋综谈恋爱六零悍女:末世大佬的逆袭之路峥嵘岁月,风光无限斗罗:重生霍少宠妻成瘾四合院你敢道德绑架我就敢扣帽子开局即无敌:我的系统统御外卖全城吃瓜,太子妃又骑着猪跑了圣女大人,你的炉鼎又去种田啦!救命!穿成动物后总有痴汉追着我半人马:杀人就升星?我直接屠城全民航海,但我是舰娘?年代修真,开局练成遁地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