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铁骑初成
宣府镇，塞外雄关，北临大漠，南屏京畿，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时值深秋，旷野之上，草木枯黄，朔风凛冽，卷起漫天黄沙，天地间一片苍茫肃杀。关城之外，原本荒芜的丘陵草场之间，此刻却矗立起一片规模浩大、气象森严的新营盘。营寨依山势而建，木栅坚实，壕沟深阔，望楼哨塔林立，旌旗招展，赫然是辽国公王磊新设的“朔方都督府”所在。此处不似江南水乡的温润，亦非中原腹地的繁华，唯有扑面而来的风沙气息、远处隐约可闻的战马嘶鸣、以及一种浸入骨髓的边塞铁血之意。
营盘核心，是一座由原宣府镇旧衙署扩建而成的都督府。衙署门前，不见文官车马，唯有顶盔贯甲、背负令旗的传令兵和斥候健卒往来奔驰，马蹄声急促如雨，带起阵阵烟尘。正堂之上，高悬“朔方铁骑”匾额，笔力遒劲，隐有金戈之音。堂内陈设简朴刚硬，四壁未挂字画，而是悬挂巨幅《九边边防舆图》、《漠南漠北水草略图》、《敌情烽燧分布图》，其上以朱笔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势力、游牧路线、要塞关卡。地上并非铺设地毯，而是夯实的三合土，甚至留有未扫净的马蹄印记。数张宽大的柏木案上，堆放的并非文书，而是码放整齐的箭囊、擦拭保养中的弓弩部件、磨损的马鞍蹄铁、以及各类兵要地志与敌情汇总。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马匹、尘土以及一种冷兵器特有的铁腥气息。
李过，这位新任的朔方都督，正端坐于主位之上。他年约三旬，面容粗犷，肤色黝黑，颧骨高耸，一双虎目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有久经沙场的悍厉之气。他身披一套保养得极佳的明军制式山文甲，外罩半旧猩红斗篷，并未佩戴过多饰物，唯有腰间那柄刀鞘磨损的佩刀，显示其主人绝非寻常将领。李过，原名李锦，乃李自成亲侄，早年随李自成转战南北，骁勇善战，尤精骑射，擅长途奔袭，号称“一只虎”，乃大顺军核心骁将之一。李自成兵败接受招安后，其部众被整编，李过因其卓越的骑兵指挥才能和相对开明的态度，被王磊看中，授以重任，令其脱离叔父麾下，独领一军，专职编练新式骑兵军团，驻防宣府，屏护北疆，并为未来北伐积蓄突击力量。
此刻，李过正召集麾下主要骑将、营官及各司管事议事。堂下十余人，大多面色黧黑，风尘仆仆，眼神彪悍，皆是常年与马背、刀弓为伴的边军老骑或原大顺军中的骑兵头领，亦有少数王磊派来的参谋军官与后勤主事。
“诸位！”李过声音洪亮，带着塞外风沙磨砺出的粗粝质感，开门见山，毫无赘言，“国公爷将编练新军、卫戍北疆之重任交予我等，此乃莫大信任！宣府之地，直面虏庭，乃京师锁钥！以往边军旧骑，散漫疲沓，缺额严重，马匹羸弱，遇敌则一触即溃，甚至望风而逃！此等积弊，必须根除！我等要练的，是一支全新的铁骑！要马壮兵强，要纪律严明，要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要让那塞外的鞑子听见我们的马蹄声，就肝胆俱裂！”
他拿起一份刚刚由书记官誊清的《骑兵整训条陈》，目光扫过众人：“条陈细则在此，我只说紧要处！其一，汰弱留强，重整营伍。现有各部骑兵，连同新补入的兵员，一律重新考核！考核三项：骑术！射术！格斗！由各营官会同参谋司人员共同监考，分上、中、下三等！凡考核下等者，一律淘汰，转辅兵或遣散！中等者留营观察，加强训练！上等者，方为战兵，享双饷，配好马好甲！我要的是五万精锐，不是十万乌合之众！”
一名原宣府镇的参将皱眉道：“都督，如此汰选，恐兵员不足，且易生怨隙……”
“宁缺毋滥！”李过斩钉截铁，“兵贵精不贵多！一支精骑可破十倍散勇！怨隙？军令如山！不愿留者，发路费走人！我要的，是能随我冲阵杀敌的好汉子，不是混吃粮饷的孬种！此事，半月内必须完成！各营将淘汰名册、留营名册、战兵名册，详细造册，报我核准！”
“其二，马政！此为骑兵根本！”李过加重语气，“已奏请国公爷，特拨内帑银五十万两，专用于购马、养马！派人分赴山西、陕西、宁夏、甚至通过蒙古盟旗，采购良驹！首要战马，需口轻（年轻）、体高四尺半以上、胸宽蹄坚、耐力强！次等马用于驮运、通讯。设‘马政司’，专司马匹采购、牧养、医疗、蹄铁打造。每匹马建立档案，记录年龄、产地、健康状况。马厩需每日清扫，草料需充足精细，豆料、盐巴不得短缺！马病防治乃重中之重，招募兽医，设立马医院，马匹非正常损耗，追究主官责任！”
他看向那位负责后勤的主事：“刘主事，你亲自抓此事！所需银钱、豆料、苜蓿种子、兽医药材，列出详单，我去向户部、兵部讨要！谁敢克扣马料，我砍他的头喂马！”
“其三，操练！”李过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新式操典已下发，不再是以往的花架子！每日操练分三阵：清晨，负重骑术三十里，练耐力、控马！上午，阵列冲击、迂回包抄、骑射移动靶，练协同、射术！下午，马刀劈砍、长矛突刺、步下格斗，练搏杀！夜训，识旗号、辨方位、野外生存！每旬一次全副武装长途拉练，深入边墙外百里！每月一次实兵对抗演习，红蓝两军，真刀真枪， albeit with blunted edges, 但有懈怠畏缩者，严惩不贷！我要练出的兵，要能在马背上吃饭睡觉，要能顶着风沙箭雨冲锋，要能三日奔袭千里，直捣黄龙！”
众将闻言，有的兴奋，有的面露难色。这训练强度，远超以往边军标准。
“其四，装备！”李过继续道，“已请格物院杨司正协助，改良军械。战兵每人配：新式棉铁复合甲一领（轻便御箭）、马刀一柄（仿西洋骑兵刀，利于劈砍）、骑矛一支（轻韧可投掷）、角弓一张（力强弓）、箭三十支（三棱破甲锥头）、燧发短铳一杆（马背近战）、火药袋及弹丸。另配牛皮囊（装水酒）、炒米袋、盐块、火镰。每哨配望远镜两具、指北针五个。伙兵营需保证每日有肉，至少隔日有蛋，顿顿管饱！”
他目光灼灼：“饷银！战兵双饷，绝不拖欠！伤残有抚恤，战死有烧埋银，家眷由官府照料！有功必赏，升官发财！但，军纪无情！违令者，鞭笞！临阵脱逃者，斩！骚扰百姓者，斩！克扣军饷者，斩！我要的是一支令行禁止、秋毫无犯的铁军，不是土匪！”
“最后！”李过声音陡然提升，“参谋司即刻派出所有斥候队，携最新绘制的漠南详图，分十二路，出塞侦察！我要知道多尔衮的镶白旗现在何处游牧！我要知道漠北三部动向！我要知道每一个水泉的位置，每一条小路的方向！绘成最新敌情要图，报我及南京总参谋部！”
“诸位！”他环视全场，杀气凛然，“国公爷在北伐等着我们用！北疆的安危系于我等之手！没有退路，唯有死战！把这五万儿郎，给我练成五万头猛虎！要让这‘朔方铁骑’的旗号，成为所有敌人的噩梦！都清楚没有？！”
“谨遵都督将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眼中皆被激发出悍勇之气。
第二节：塞上烽烟
李过雷厉风行，整军令下，整个朔方都督府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的猛兽，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其力度之大、效率之高、要求之严，远超宣府镇过往百年的任何一次整训。塞外荒原，顿时被激昂的战马嘶鸣、整齐的操练呼喝、以及密集如雨的马蹄声所笼罩。
汰选兵员是第一道关卡，亦是立威之举。校场之上，考核极其严格。骑术考核，需策马全速越过连续设置的壕沟、矮墙、拒马，并在疾驰中完成左右盘旋、急停转身等高难度动作，马失前蹄或操控不及者立刻出局。射术考核，并非静态靶，而是奔驰中射击百步外移动的草人靶，十箭需中六箭以上方为合格。格斗考核，则是马上马下的真刀实枪对战， albeit with blunted training weapons, 但依旧激烈异常，常有鼻青脸肿、骨断筋折者。半月之内，原有八万余号称“骑兵”的部队，经此残酷筛选，竟淘汰近半！四万余人被转为辅兵（负责后勤、筑营、照料马匹）或直接遣散。最终仅得三万五千余人合格，其中被评为“上等战兵”者，不足两万！李过毫不犹豫，当即以战兵为核心，重新编组营哨，裁撤老弱营头，补充新募健儿（主要从山西、陕西边地招募善骑射之民），最终整编为五万之数，号称“朔方五营”，每营万人，下设骑、步（下马作战）、炮（少量骑炮）、辎重诸哨。淘汰名单张榜公布，赏罚分明，虽引部分怨言，但更多是敬畏，军中风气为之一肃。
马政更是重中之重。李过派出的购马使携重金，分赴各地。山西晋商牵线，从蒙古土默特、鄂尔多斯部购入大批河曲马；陕西渠道则引入西宁马、伊犁马血统的健驹；甚至通过顾君恩新近搭建的蒙古关系，从科尔沁、察哈尔部直接交易来上等战马。马政司下设的各个牧场迅速建立，引进优质苜蓿草种，广种牧草；豆料、盐巴供应充足；聘请蒙古兽医和汉族马医，建立马医院，精心照料。每匹马皆打上烙印，编号造册。短短两月，便筹集良驹六万余匹，驮马两万匹，马匹膘肥体壮，嘶鸣声都透着洪亮。
操练场上的景象，更是以往边军无法想象。每日天未亮，营地便已沸腾。负重越野骑术训练，士卒需背负数十斤装备，策马奔驰三十里，穿越丘陵、沙地、河流，锤炼极限耐力与恶劣地形通过能力。阵列训练，不再是散漫的冲锋，而是以哨、队为单位，演练密集墙式冲锋、两翼包抄、交替掩护、快速变换队形，要求如臂使指，整齐划一。骑射训练，靶标设置刁钻，且需在高速移动中完成搭箭、开弓、瞄准、发射，追求的是极高的命中率与心理稳定。格斗训练，请来军中善用刀矛的教头，甚至招募部分蒙古摔跤手，传授马上马下的搏杀技巧，凶狠实用。夜训则注重野外定向、星象辨识、潜伏侦察、无声通信。每旬的长途拉练，部队需全副武装，携带十日口粮，深入边墙外百余里，模拟实战环境，演练遭遇战、伏击战、长途奔袭。每月的实兵对抗，选定区域，划分红蓝两军，以石灰包、木刀木枪为武器，进行营级规模对抗，李过亲自督战，败者营官罚饷，全体加练，胜者重赏。训练伤亡在所难免，但李过毫不心软，言道：“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装备换装同步进行。格物院杨永裕全力配合，调拨了大量新制装备。棉铁复合甲批量送达，虽防御力略逊于纯铁甲，但重量轻了三分之一，更利于长途奔袭骑战。新式马刀经过改良，刀身微弧，重心前移，利于劈砍，破甲能力增强。骑矛采用韧木长杆，矛头可卸，既可冲刺亦可投掷。燧发短铳优先配发给军官和精锐斥候，虽射程近，但马背近战威力巨大。此外，望远镜、指北针、新式牛皮水囊、高效能压缩干粮等也逐步列装，极大提升了部队的侦察、生存与持续作战能力。后勤保障亦得到加强，王磊特批，朔方军饷银、粮草、肉食供应优先，确保士卒吃得饱、穿得暖、饷银足，士气日益高昂。
李过治军，恩威并施，赏罚极重。对战兵厚赏重饷，对阵亡伤残抚恤优厚，对立功者破格提拔。但其军纪之严，亦令人胆寒。训练懈怠者，鞭笞二十；顶撞上官者，枷号三日；有骚扰百姓、偷鸡摸狗者，查实立斩；一哨长因克扣士卒肉食，被当众鞭打一百，革职查办；一队正在对抗演习中畏缩不前，全队罚跪一日，扣除半月饷银。数月下来，军纪肃然，真正做到令行禁止，秋毫无犯，边地百姓逐渐从畏惧转为拥戴。
与此同时，李过派出的斥候队，如同无数敏锐的触角，深入漠南漠北。这些斥候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精通骑射、伪装、侦察、野外生存。他们携带着最新绘制的、极其详尽的漠南地图（得益于顾君恩的外交成果和情报司的支持），分多路长时间、远距离渗透侦察。他们侦察清军镶白旗、正蓝旗等部的牧场范围、兵力调动、粮草囤积点；探明漠北喀尔喀三部（土谢图汗、车臣汗、札萨克图汗）的动向与态度；详细记录每一处水源、草场、山谷、小道的情况，甚至包括季节变化对道路的影响。大量宝贵的情报源源不断传回宣府，经参谋司整理分析，绘制成巨大的动态沙盘和敌情要图，不仅为朔方军的训练和布防提供了精确依据，更通过急递报送南京总参谋部，成为王磊和宋献策制定整体战略的重要参考。
数月艰苦卓绝的整训，成效卓着。一支全新的、脱胎换骨的骑兵劲旅在塞外迅速成长。五万朔方铁骑，兵强马壮，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士气如虹，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求战欲望。其强大的实力和凌厉的锋芒，不仅震慑了边外的蒙古诸部，使其不敢轻易窥伺，更引起了沈阳方面的不安。李过，这位曾经的“流寇”骁将，正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铁血手腕，将王磊赋予的信任和资源，转化为一柄日益锋利的北疆利剑，为即将到来的北伐，磨砺着一支无坚不摧的钢铁骑锋。朔方都督府的烽烟，预示着北方的战云，即将被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