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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起虚幻的右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握,仿佛捏碎了某个无形的枢纽。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纯粹帝王意志的金光自他掌心散出,瞬间穿越空间,融入那些僵立的陶俑体内。

与此同时,吕不韦也低喝一声,枯槁的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缠绕在他魂体上、以及连接着三百陶俑的、那些如同黑色毒蛇般的怨气丝线,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变淡、消散。他额心最后一点怨气黑斑也彻底消失不见。

随着金光融入与怨气消散,三百尊陶俑眼窝中燃烧的鬼火,如同被温柔的夜风吹拂,齐齐柔和地闪烁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彻底地熄灭了。那些狂暴、僵硬的动作姿态,也仿佛失去了支撑,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回归到一种肃穆、沉静的站姿,仿佛重新变回了守护帝陵的忠诚卫士。俑坑内那股令人心悸的怨气与暴戾,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沉淀了千年的土腥与沉寂。

至此,这场由三千年误会与帝王怒火引发的、差点捅破三界的大祸,竟在如此荒诞不经(两个怨魂视频通话)又情理之中(真相大白)的情况下,以一种近乎戏剧化的方式,被平息了。

指挥部内通过阴气屏幕看到这一幕的白无常等人,齐齐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阎王爷冕旒下的面容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俑坑核心,气氛变得微妙而复杂。没有了怨恨的隔阂,也没有了君臣的森严壁垒,只剩下两个跨越漫长时光、带着满身伤痕与无尽感慨的“老人”。

“陛下……”

吕不韦看着屏幕中依旧威严、却难掩疲惫的秦始皇,犹豫了一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亲近问道,“泰山孤寂……您……平日里如何排遣?”

秦始皇脸上那亘古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角,他哼了一声,语气竟带着点……凡人的得意?

“哼,朕新学了一门消遣,唤作‘麻将’。此物甚妙,于方寸之间运筹帷幄,可消磨时光,亦可磨砺心性,化解戾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边的董盛顺,竟流露出一丝……不满?“自那金牙老鬼董盛顺被白无常召去当差后,朕这牌桌便三缺一,好不爽利!黄飞虎那老儿倒是能凑数,但牌技……唉,不提也罢!”言语间,竟像是个抱怨牌搭子不给力的寻常老头。

吕不韦先是一愣,随即那张怨魂的脸上竟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麻将?竟有此等妙物?陛下若不嫌弃老臣愚钝,老臣愿携全家老小,前往泰山,拜见陛下!一来全君臣之礼,二来……也好陪陛下搓上几圈!”

他说“全家老小”,自然是指他那些在阴间追随的仆役鬼魂。

“哦?”

秦始皇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淡淡的、却真实的暖意,“仲父愿来,甚好。”

一句“仲父”,跨越三千年时光,在此刻显得格外珍贵。

“谢陛下!”

吕不韦恭敬行礼,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让开一步,对着身后那片依旧弥漫着稀薄阴气的角落招了招手,“霍仲孺!还不快过来拜见陛下!”

一个身影应声从阴气中飘出。此鬼身着样式古朴、略显陈旧的低阶汉朝文吏袍服,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带着长期操持庶务的谨小慎微。他正是吕不韦口中新收的小弟,霍仲孺。

霍仲孺飘到吕不韦身边,对着屏幕中的秦始皇,扑通一声(虽然没有声音)就跪伏下去,姿态极其卑微恭顺:“小……小人霍仲孺,原在阳间曾任侯府小吏,专司侯爷家……呃,一些琐碎家事。蒙吕相不弃,收留于帐下听用。小人粗鄙,但手脚还算利索,办事也还勤勉。”

他低着头,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讨好,“吕相常言陛下于泰山清修,身边恐乏人手。小人……小人愿效犬马之劳,前往泰山,侍奉陛下起居,打理些洒扫庭除、端茶递水的小事,以报吕相知遇之恩,也……也求陛下给小人一个赎罪报效的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极其快速地、带着无比的敬畏与渴望,瞥了一眼屏幕中那至高无上的身影。

秦始皇的目光落在霍仲孺身上,带着审视。此人气息微弱,魂体普通,确实像个老实本分、只会做些杂役的小吏。想着泰山之上,除了土地公那馋嘴老头,也确实没什么像样的仆役。吕不韦亲自引荐,也算一番心意。

“既是吕相举荐,准了。”

秦始皇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淡,但并无多少戒备,“便随吕相一同来泰山吧。”他此刻心境平和,只当是收个打杂的下人。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霍仲孺激动得连连叩首(虚叩),魂体都因激动而微微波动。

然而,就在他抬起头,准备再次表达忠心时,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他脸上的卑微、讨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巨大痛苦、无尽思念与孤注一掷决绝的神情!他猛地再次重重叩首(这次仿佛用尽了魂体的力量),抬起头,直视着屏幕中那威严的身影,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勇气而变得尖锐、颤抖:

“陛下!陛下!小人斗胆!斗胆再求陛下一事!”

他几乎是嘶喊出来,“小人官职卑微,生前死后皆是无名小卒,在天地人三界毫无根基人脉可言!但陛下不同!陛下乃千古一帝,威震寰宇!纵使仙神幽冥,亦当敬陛下三分薄面!小人……小人有一子!曾在人间稍有威名!小人无能,生前未尽父责,死后更无力护佑!他……他有一桩夙愿,至死未能得偿,已成其魂魄深处之执念,恐阻碍其轮回往生!小人……小人恳求陛下!念在小人一片赤诚,愿生生世世为陛下当牛做马的份上!恳请陛下……施以无上威仪,助其子了却此愿!小人纵使魂飞魄散,亦感念陛下大恩大德!”

霍仲孺的头深深埋下,魂体因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剧烈颤抖。他没有说出他儿子的名字,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巨大痛苦和祈求,却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和鬼!

俑坑内刚刚平息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董福喜、刘晓、董盛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秦始皇那刚刚缓和下来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重新审视着下方这个看似卑微、此刻却爆发出惊人勇气的小吏!吕不韦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霍仲孺会突然提出如此非分且指向不明的请求!

屏幕那头,泰山之巅,秦始皇虚幻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石栏,冕旒下的眼神深邃难测。一个小小的侯府旧吏之子?夙愿?需要他这位千古一帝动用“天地间都会卖面子”的威仪去完成?

这请求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他那刚刚平静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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