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纪川靠坐在床头，突然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如同湿冷的雾气，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堵得他胸口发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摸向床头柜——想抽根烟。
然而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烟盒，脑子里就自动播放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不赞同的、温柔的调子：“K先生，少抽点……”
纪川猛地一激灵，像是被那幻听烫到，触电般缩回手，随即一股无名火窜起！
他抓起烟盒，看也不看，狠狠朝着对面的墙壁砸了过去！
“啪嗒！” 烟盒撞在墙上，又弹落在地，几根香烟散落出来。
动作做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无处着力的疲惫感和无助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颓然地把自己整个摔进被子里，双手死死攥着被角，指节分明，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而脸则深深埋进冰冷的、带着洗涤剂味道的布料里，仿佛想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他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个巷口。
他悲哀地意识到，那个该死的跟踪狂，就像在他脑子里刻下了烙印，完全忘不掉。
他现在在干什么？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家族里？在谋划着什么？还是……也偶尔会想起这个被他丢下的安全屋？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让纪川抓着被子的手倏然一松。
他猛地坐起身，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冲到衣柜前，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挂着几件不属于他的衣服——那是商时砚没带走的衬衣。
纪川看也不看，一股脑全扯了出来，带着点发泄的力道，胡乱地扔在刚才被他揉乱的床上！
没拿走就是我的东西。他面无表情地想。
接着，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在心里补充：我自己的东西，我想干什么干什么。和商时砚没半毛钱关系。
他“啪”地一声关掉了房间里唯一的灯源，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然后，他把自己重重摔回床上，整个人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深深埋进那堆混合着自己气息和商时砚气息的衣物和被褥里。
近些天，只有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裹着，他才能勉强入睡。
否则，就像没遇到商时砚之前那样，睡不了多久就会被噩梦或空寂惊醒。
他忍不住在心底自嘲：如今竟连这点失眠都扛不住了，实在可笑。
他想像往常一样就这样入睡。
然而今天不同。
那烦闷感像是化作了实质的躁动，在他四肢百骸里乱窜。
明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亢奋，一身无处发泄的劲力让他辗转反侧。
他烦躁地睁开仅剩的右眼，盯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
手往下探去——
摸到了被他随手丢下的手机。
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他点开加密情报网，里面滚动着那些他早已看过无数遍、毫无新意的无聊信息。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最后，他放弃了抵抗，放任自己沉溺在今天这股格外汹涌的情绪里。
指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商时砚的聊天界面。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唯有那只灰蓝色的右眼，专注地扫过一条条过往的记录。
文字、图片、语音……仿佛要从这些冰冷的数字碎片里，捕捉到那个鲜活存在的影子。
他面无表情地翻动着，一直翻到组织会议那天的记录。
那天，他在肃杀的会议室里，顶着各方压力，鬼使神差地给商时砚发了条信息，问那个模拟经营游戏里的“机要室”怎么升级。
他想起来了，那个游戏……还没删。
几乎是带着点自虐般的情绪，他点开了那个图标熟悉的游戏App。
就当是打发这难熬的漫漫长夜。
游戏加载完毕，熟悉的简单界面出现。纪川知道这个游戏除了基建，还能对里面的小人进行各种互动，聊天、交友、甚至……结婚。
但他以前对此毫无兴趣，只专注于开疆拓土，建设他的“组织”。
此刻，他带着一种近乎职业习惯的审视，点开组织成员列表，像分析现实中的队员一样，分析着这些像素小人。准备给他们指派点新任务，转移一下注意力。
然而，他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在一排排小人头像中，他看到了两个极其眼熟的像素形象：一个黑发黑眼，一个白发蓝眼。
明明都是男性角色，状态栏下方却赫然显示着刺眼的两个字：夫妻。
闭着眼睛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肯定是商时砚在他们分开之前，偷偷摸摸弄的，甚至都没告诉他一声！
纪川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他点开那个白发蓝眼的小人，选择了“指挥互动”选项，目标指向那个黑发小人。他在弹出的对话框里，带着一丝发泄般的恶意，输入指令：
【命令：对[黑发小人]说：你不是要和我分手吗？我们离婚！】
发送。
然后，他准备操作，强行把这两个像素小人分开，彻底抹掉这个碍眼的“关系”。
然而，他在操作界面里翻找了半天，甚至点开了“关系管理”的深层菜单——
没有离婚选项。
根本没有！！！
纪川：“………”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尖，连带着左眼空洞处似乎都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他感觉自己的右眼眼眶有些发热，一种湿润的感觉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他猛地丢开手机，把脸狠狠埋进身边那堆带着商时砚气息的衬衣里！
粗糙的布料蹭过左眼绷带，带来一阵真实的刺痛，让他忍不住低骂出声：“……骗子！”
可那股情绪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过了几秒，他又像跟自己较劲似的，伸手把扔在一边的手机摸了回来，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像素小人界面上。
他点开那个黑发小人的互动选项。
“这是我的组织，我的游戏，” 他在心里冷冷地想，“我想让你说什么，你就得说什么。反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他选中了“对话”指令，目标是那个白发蓝眼的小人。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隐秘冲动，他输入了指令：
【命令：对[白发蓝眼小人]说：不要离婚。我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指令发送。
屏幕上的像素小人似乎卡顿了一下，白发蓝眼的小人头顶冒出一个代表疑惑的“？？？”气泡。
但下一秒，游戏程序忠实地执行了指令。那个白发蓝眼的小人伸出像素手臂，将黑发小人轻轻拥入怀中。屏幕下方弹出预设的对话气泡：
【白发蓝眼小人：好。】
简单的像素拥抱动画，简单的一个字。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纪川心上！
他像是被那虚拟的拥抱和承诺烫到，又像是被自己这幼稚可笑的行为彻底击溃，猛地将手机甩开！
手机“咚”地一声砸在柔软的枕头里，屏幕的光被瞬间掩埋。
纪川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再次重重地把自己埋进被子和衣服堆成的堡垒里，仿佛要将自己与外界，连同那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溺毙的情感，彻底隔绝。
黑暗中，只有他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