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上，立着一个巴掌大小、歪歪扭扭的物事。说它是牛吧，确实有四个粗短得不太协调的腿，一个明显过大的脑袋，脑袋上还有两个勉强能看出是角的小凸起。但身子和腿的比例严重失调，仿佛随时会被那颗大脑袋压垮。尾巴更是直接简化成了一根细细的小泥棍，硬邦邦地戳在后面。
整体颜色倒是因为五色土的关系，显得花花绿绿，颇有几分“混沌”的意味。但那造型…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唯一值得称道的是，透过泥坯，能隐隐感觉到内部那根牛毛散发出的、一丝微弱却无比古老独特的气息，算是给这拙劣的工艺品强行注入了一点“神韵”。
牛德捂住了脸，不忍再看。
这…这东西拿出去，真的不会被打吗？
他试图自我安慰：“嗯…虽然卖相差了点，但重在内涵！对！内涵！这气息，这根脚，独一份儿！女娲娘娘那是何等人物？肯定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我这礼物深藏的诚意与…独特性！”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信心居然又回来了一点。
“对！就这么着！”他找来一块还算干净、反复检查确认没有霉运附体的兽皮，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被他命名为“混沌圣牛像”的泥坯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包一件稀世珍宝。
“混沌圣牛像…代表我牛德对娲皇娘娘无上的敬意…”他一边包，一边给自己洗脑，试图忽略那泥牛磕碜的外表，“娘娘一定会感受到我的诚心的…一定…”
包好后，他把这宝贝紧紧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眼神望向洞外昆仑山深处的方向。
礼物备好了，下一步，就是去献宝了。
一想到要去直面那位未来圣人，牛德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开始像退潮一样消逝，腿肚子隐隐有转筋的迹象。
“没事，没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了化解劫气，为了不再倒霉…拼了！”他喃喃自语，抱着兽皮包裹，一步一顿地朝洞口挪去。
牛德站在牛德堡的洞口，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往外瞅。
外面天光正好，昆仑山特有的氤氲灵气缓缓流淌，远处仙鹤清唳，灵鹿呦鸣，一派祥和宁静。可看在牛德眼里，这平静之下处处透着杀机。
谁知道哪块云彩会突然掉下来？哪只仙鹤会不会突然拉肚子，精准投弹到他脑门上？或者干脆平地起风，把他卷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呸呸呸！乌鸦嘴！”牛德赶紧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砰砰狂跳。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去了，可能被女娲娘娘当成变态或者傻子一巴掌拍死。不去…想想那“被遗忘的角落”套餐，牛德就觉得还不如被拍死来得痛快。
“妈的，拼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牛死…牛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啊不是，是牛死之前也得挣扎一下！”他给自己打着毫无气势的气，一咬牙，一跺蹄，迈出了洞府。
第一步踏出，他立刻将“混沌青萍脚气”运转到极致，同时心里默念：“盘古大神脚皮屑保佑，隐匿！隐匿！谁都看不见我，谁都发现不了我…”
效果似乎还行，他感觉自身的气息迅速收敛，几乎与周围的山石草木融为一体。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但劫气的威力岂是那么容易规避的？刚走出不到十步，脚下突然一滑！
“哎哟我操！”牛德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优先保护怀里的宝贝泥牛，身子猛地一扭，结果重心彻底失衡，眼看就要来个标准的“平沙落牛式”，屁股着地。
这要是摔实了，怀里的泥牛怕是真要变成“混沌圣牛饼”了！
危急关头，也不知道是潜力爆发还是霉运打了个盹，他的一条后腿猛地蹬在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硬生生把身子又掰了回来，只是踉跄了几步，差点撞上一棵老松树。
“嘶…呼…吓死老子了…”牛德靠着松树树干，惊魂未定，冷汗又冒了一层。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揭开兽皮一角，查看里面的泥牛。
还好还好，只是轻微晃动，没碎没裂。
“这劫气…真他娘的阴险！”牛德骂骂咧咧，更加警惕了。他不再直线前进，而是开始走“之”字形，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时刻扫描着前方地面、头顶树枝、甚至空气的流动。
一路上，可谓是步步惊心。
明明看着是平坦的草地，一脚踩下去差点是个伪装极好的小泥坑。幸好他反应快，蹄子沾了点泥就拔出来了。
头顶一只仙鹤飞过，他如临大敌，立刻缩到岩石下，结果那仙鹤只是优雅地飞过，留下几根飘落的洁白翎羽。
一阵山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他以为是暗器，差点把怀里的泥牛当盾牌举起来。
就这么疑神疑鬼、走走停停，平时可能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他硬是磨蹭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接近了女娲潜修的道场范围。
一踏入这片区域，牛德立刻感觉到不同。
空气变得更加清新馥郁，吸一口都感觉浑身舒泰，灵气浓郁得几乎要液化了，却又温和无比，缓缓滋养着万物。放眼望去，奇花异草遍地都是，很多他都叫不上名字，只觉灵光闪闪，药香扑鼻。温顺的灵兽悠闲地漫步，看到他这头陌生青牛，也只是好奇地瞥一眼，并不惊慌或敌视。
祥和，宁静，高贵，神秘。
与他那整天提心吊胆、霉运不断的牛德堡简直是天壤之别！
道场深处，那股浩瀚而温和的造化气息如同温暖的海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牛德感觉自己体内的劫气，在这股气息的笼罩下，竟然像是遇到了克星，变得安分了不少，那如影随形的压抑感也减轻了许多。
“不愧是未来圣人道场…这排面…”牛德暗暗咋舌，同时心里也更虚了。自己拿着那么个歪瓜裂枣的泥疙瘩，跑来这种地方献宝…怎么想怎么觉得滑稽和冒犯。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道场深处隐隐传来的威压让他头皮发麻，本能地告诉他，再往前就是擅闯了，后果很严重。
他左右逡巡，发现不远处有一方天然形成的灵玉平台，光滑如镜，散发着温润的白光，周围还生长着几株极其珍稀的紫纹瑶草。这地方看起来就很“显眼”，很适合放东西。
“就这儿了！”牛德下定决心。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灵玉平台边，再次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兽皮包裹放在平台正中央，还特意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包裹看起来尽量“端庄”一点。
放下礼物，他像是扔掉了烫手山芋，嗖一下窜到平台旁边一块巨大的、足以把他整个牛身藏起来的奇石后面，死死缩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环节——喊话。
总不能把东西往这一放就跑吧？那不成匿名快递了？谁知道娘娘会不会当垃圾处理了？
必须得表明身份（至少是个代号）和来意！
牛德缩在石头后面，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眼的颤抖。他运转起那半生不熟的【混沌牛语】——这玩意儿是他根据自身根脚气息瞎琢磨出来的，感觉能更好地传递意念，说不定还能增加点“古老神秘”的格调？
他对着道场深处，用尽可能恭敬、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点磕巴和滑稽的意念传递道：
“昆…昆仑山脚…散修…牛…牛德…拜…拜见女娲娘娘！” 声音（意念）都在发颤。
停顿了一下，没反应。道场深处依旧静谧祥和。
牛德咽了口唾沫，继续硬着头皮上：“感…感念娘娘…呃…那个…邻居之谊（虽然从来没打过招呼，但住得近就算邻居吧？）…特…特献上…混沌圣牛像一尊！”
他特意加重了“混沌圣牛”四个字，试图提升逼格。
还是没反应。
牛德有点慌，难道娘娘没听见？或者听见了懒得理？不行，得把诚意（和材料的珍贵性）说清楚！
他豁出去了，语速加快了一些，但依旧恭敬（且颤抖）：“此像…乃晚辈以…以本命灵毛（坚决不说是什么毛！）为骨！昆仑灵土为躯！灵泉为引！呕…呕心沥血！虔心所制！”（嗯，捏了半个时辰，确实挺“呕心沥血”的）
“内蕴…内蕴一丝…混沌开天真意！（其实就是盘古脚气加顽劣混沌气混合体）聊表敬意…望…望娘娘笑纳！不…不嫌弃！”
说完最后一句，他立刻把整个牛头都缩回石头后面，四肢蜷缩，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彻底隐藏起来。屏住呼吸，连神识都不敢往外探，只用耳朵拼命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野的搏动声，能听到微风吹过瑶草叶片的沙沙声，甚至能听到远处灵泉滴落的水滴声。
怎么没反应？
难道娘娘觉得被冒犯了？正在酝酿怒火？
还是说…那泥牛实在太丑，娘娘看了一眼就懒得再看第二眼？
完犊子了…“被遗忘的角落”套餐正在向他招手…
就在牛德胡思乱想，快要被自己吓死的时候——
那道场深处，静坐于云床之上的女娲，缓缓睁开了双眸。
她其实早就感知到这头气息古怪的小牛靠近了。那气息混杂着盘古父神的微弱本源、一丝顽劣不化的混沌气，还有浓得化不开的量劫霉运，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是她之前静参造化，并未理会。
此刻，听到那颤抖、滑稽却又强装恭敬的“混沌牛语”意念传递，她唇角不由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头小牛，倒是有点意思。
神念微动，便已扫过那灵玉平台上的兽皮包裹。包裹自动解开，露出了里面那尊…造型实在不敢恭维的泥塑。
女娲的目光落在泥牛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绝美的面容上笑意加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