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那两只野鸡，面无表情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思想委员会的办公室里，烧着一个铁皮炉子，屋里暖和，却气氛压抑。
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子后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就是农场的思想委员会主任，侯主任。
“好啊，你们可真行啊！”
侯主任一拍桌子，震得搪瓷茶杯嗡嗡作响。
“在边境线上，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提琴？双人舞？你们想干什么？啊？想把资产阶级那套腐朽的生活方式带到我们无产阶级的土地上来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横飞。
被抓来的十几个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一个叫王学峰的青年，也就是吹萨克斯的那个，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往前凑了一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谄媚地递了过去。
“侯主任，您消消气。我们就是……就是图个乐子，没别的意思。”
“乐子？”
侯主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那包烟打落在地。
“这是图乐子的问题吗？这是思想问题！是立场问题！你们的觉悟都到哪里去了？
今天必须全部写深刻检讨！每个人都得接受最严厉的思想再教育！”
王学峰碰了一鼻子灰，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缩了回去。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周建军往前走了一步。
他将肩上的两只野鸡取下来，“砰”的一声放在了侯主任的办公桌上。
这突兀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侯主任的目光也瞬间被那两只肥硕的野鸡吸引了。这年头，肉可是稀罕物。
“你干什么？”他厉声问道，但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冲了。
“侯主任。”周建军不卑不亢地开口，“我叫周建军。今天我没去江边滑冰，也没参与他们那些活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就是趁着休息，去林子里看看我下的套子，运气好，抓了两只野鸡。
刚回营地，就被这位女同志指认，巡逻队的同志也是按章办事，就把我一起带来了。”
他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我只是来澄清事实的。至于这两只野鸡……”
周建军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天冷，看主任您工作也辛苦，给您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补补身子。”
这话一说，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谁都没想到，周建军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送礼。
侯主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闪烁不定。他盯着桌上那两只野鸡，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礼，送得太是时候，也太有分量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侯主任清了清嗓子，重新坐了下来。他端起搪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
“嗯……这个事情嘛，我们也要实事求是，不能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放过一个坏分子。”
他的语气，缓和了不止一个度。
他又看向李桂香，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你！为什么要诬陷别人？啊？自己犯了错误，还要拉别人下水，这是什么思想？”
李桂香顿时傻眼了，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侯主任摆了摆手，看向周建...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了就行。周建军同志，你先回去吧。
要继续保持这种艰苦朴素的作风，不要学那些歪门邪道。”
“是，谢谢主任。”
周建军点点头，转身就走，干净利落，一眼都没多看那些人。
当他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屋里传来了侯主任更加严厉的训斥声。
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周建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徐卫东正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周建军出来，徐卫东连忙迎了上来。
“建军，你没事吧？刚才……”
“刚才你做得很好。”
周建军打断了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徐卫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
“徐卫东，”周建军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徐卫东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今天李桂香坑我的这笔账，我会记下。早晚有一天，我会讨回来。”
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还有，别在我面前演戏。你想踩着她往上爬，还是想利用她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但是，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说完，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徐卫东，径直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徐卫东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周建军那几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把他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盘算，剖开得一干二净。
他一直以为周建军还是以前那个老实好欺负的受气包，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变成了一头他完全看不透的孤狼。
“妈的，真是个麻烦！”
徐卫东低声咒骂了一句，脸上一阵青白。
他看了一眼思想委员会办公室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李桂香虽然蠢，但毕竟还有用。她家里在县里还有点关系，不能就这么折进去。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整理了一下衣领，也快步朝着侯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周建军回到宿舍区时，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一道敦实的人影正站在宿舍门口的屋檐下，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哈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
是王铁牛。
“你可算回来了！”
王铁牛一看到周建军的身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咋样？没把你咋样吧？我听说那帮孙子在江边搞事被抓了，还把你给攀扯进去了？”
他的声音很大，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焦急。
“没事。”
周建军笑了笑，心里流过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