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油灯拨亮些许，光晕却依旧驱不散他眉宇间的阴翳。诸位，书接上回，那林枫借鬼瓮之力，否极泰来，安享富贵，更许下进士之愿。这第二章，便讲讲他如何金榜题名，又如何在那锦绣前程之下，触碰到那蚀骨噬魂的代价。
林枫在那远亲家中，衣食无忧，潜心攻读。说来也怪，自那日对鬼瓮许愿后，他自觉头脑清明，往日晦涩难懂的经义典籍，如今读来竟如庖丁解牛，豁然开朗。下笔作文，更是文思泉涌，如有神助。远亲见了他的文章，抚掌赞叹，直言“今科必中”。
然而，林枫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日渐沉重。那鬼瓮被他藏于书房隐秘处，夜阑人静时，他总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从角落渗出。更让他不安的是自身的变化。
起初，他只是觉得口中乏味，再精致的菜肴也尝不出鲜美。请了郎中来看，也只说是心神耗损，开了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却毫无起色。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左耳的听力似乎在衰退，与人交谈，常需对方提高音量。对镜自照，镜中人明明正值青年，眼角眉梢却已爬上细纹，两鬓竟也生出几根刺眼的白发。
“是读书太耗神了……”他如此安慰自己，将那莫名的恐慌强行压下，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科考准备中。
春闱之期转瞬即至。林枫辞别远亲，赴京赶考。一路车马劳顿，他虽觉疲惫，但一想到鬼瓮的“承诺”，心中便又生出几分底气。
考场之上，森严戒备。林枫拿到试题，深吸一口气，正待凝神构思，忽觉怀中微微一震——那贴身藏着的、仅有巴掌大小的鬼瓮分身（他离乡前，竟发现那鬼瓮可依其心意，分出一小块随身携带），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寒意。紧接着，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冰流灌入，神智却异常清醒起来。笔下如有千言，那经义策论，竟似早已烂熟于胸，不假思索便挥洒而出，字字珠玑，文采斐然。
放榜之日，林枫之名高悬皇榜之上，赫然是二甲进士出身！
捷报传来，远亲一家与有荣焉，大摆筵席庆贺。昔日落魄书生，一跃成为天子门生，前途无量。授官、宴饮、拜会座师……林枫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应酬中，几乎要将那鬼瓮与身体的异状抛诸脑后。
他甚至依仗鬼瓮，许愿得了一门好姻缘，娶了座师的一位远房侄女，容貌秀丽，性情温婉。新婚燕尔，红袖添香，林枫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可那代价，却如影随形，悄然而至。
这一夜，他与几位同科饮酒归来，微醺之下，由妻子伺候着梳洗。妻子为他擦拭脸颊，忽然“咦”了一声，纤指轻轻拂过他的耳后，疑惑道：“官人，你这里……何时生了一颗小痣？”
林枫酒意醒了大半，忙取过铜镜，侧头细看。只见左耳后方的皮肤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颗米粒大小、色如朱砂的红痣！那颜色鲜红欲滴，在这昏暗灯光下，竟有几分妖异。
他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作镇定，笑道：“许是早年就有的，未曾留意。”
然而，自那日后，他身上的变化愈发明显。味觉已彻底丧失，美食当前，形同嚼蜡。左耳近乎失聪，右耳也时常嗡鸣。那白发更是蔓延开来，几乎占了鬓角三分之一。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右手的尾指，偶尔会传来一阵莫名的麻木感，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
他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中，总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重复着“代价……代价……”，有时，他还会看到那鬼瓮悬浮在黑暗中，瓮口大张，里面是无数挣扎扭曲的惨白手臂，想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一日，他借口休沐，将自己独自锁在书房内，取出那藏匿已久的主瓮。那瓮似乎比之前更沉，颜色也愈发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
“你……你究竟要什么？”林枫对着鬼瓮，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我的味觉？听力？还是……我的寿元？”
鬼瓮寂静无声，唯有那股阴寒之气愈发浓重。
林枫猛地想起那日破庙中，自己情急之下喊出的“折损寿元”，又想起身上那妖异的红痣和麻木的手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这鬼瓮索取的代价，恐怕远不止于此！它像是在……一点点地标记、收取他身体的某一部分！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抱起鬼瓮，想要将其砸碎，想要将其丢弃。可那瓮沉重如山，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损其分毫。他想将其扔进院中的深井，走到井边，却只觉得怀中鬼瓮微微一震，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挠着他，让他无法松手。
他瘫坐在井边，抱着那冰冷的陶瓮，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与这邪物捆绑在一起，无法摆脱。这进士功名，这娇妻美眷，这锦绣前程，不过是构筑在流沙之上的楼阁，而那沙土，正是他自己日益消散的生命与灵魂！
此时，书房外传来妻子温柔的呼唤：“官人，晚膳准备好了，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鲥鱼。”
林枫望着怀中那暗红如血的鬼瓮，又听着门外妻子关切的声音，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那“清蒸鲥鱼”几字，如同最尖锐的讽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他那过早苍老的面颊。
说书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
“诸位，您看这林枫，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是油尽灯枯之兆。那鬼瓮如同跗骨之蛆，已开始啃噬他的五感、他的年华，下一步，又当索取何物？是眼明？是舌辩？还是他那投胎转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