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石小海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都没怎么敢熟睡。
陌生的环境、身上的干爽衣服、还有昨晚那碗热水和半个窝头，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蜷在床角，看着正在小煤炉上熬粥的江德华，眼神里依旧充满了不安和拘谨。
江德华听到动静，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醒了？正好，粥快好了，喝点热乎的暖暖肚子。”
石小海嗫嚅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谢、谢谢姑……谢谢大姐。俺、俺这就走，不给您添麻烦……”说着就要下床。
“急啥？”江德华拦住他，“外面天还没大亮，又冷。你病还没好利索，先把这碗粥喝了再说。”
她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熬得烂糊的米粥递到他面前，里面还飘着几点咸菜丝。简单的食物，对饥肠辘辘的石小海来说，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几乎是虔诚地喝了起来。
一碗热粥下肚，身上有了暖意，少年的戒备心也似乎融化了些许。
江德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小海，你接下来有啥打算？”
石小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低着头：“俺……俺也不知道。亲戚找不着，俺……俺再出去找找活干……”
“你才多大？县城里哪有那么容易找活？况且你病着。”江德华叹了口气。
她看着这孩子，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她一个人看守这大仓库，夜里确实有点发怵，多个半大孩子，虽然不能顶什么事，但至少能壮壮胆。而且，这孩子看着老实，眼神清亮，不像奸猾之徒。
她脑中飞快盘算：她的工钱省吃俭用，在面上，勉强够两个人极节俭地过日子。
厂里管她一顿午饭，她可以省下来带回来分着吃。仓库小隔间挤一挤也能睡下。至于风险……
“小海，大姐这仓库呢，正好缺个搭把手的。平时帮忙搬点轻省的东西，打扫打扫，晚上也能帮着看看动静。活不重，就是得仔细，不能离人。”
她看着石小海的眼睛，语气认真，“你要是愿意，就先留在这儿帮帮大姐。管你吃住，大姐每个月再多少给你点零花钱，等你病好了，找到更好的去处再说，咋样？”
石小海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结巴了：
“真、真的？大姐您……您愿意留俺？俺、俺啥都能干！俺不要钱！有口吃的有个地方睡就行！”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生怕她反悔。
“钱该给还得给，就是不多。”江德华笑了笑，“不过咱得约法三章。第一，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俺私自留下的，有人来，你就说是俺远房表弟，过来看俺，临时帮帮忙。第二，仓库里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动，手脚必须干净。第三，得听俺的话，不能乱跑。”
“俺答应！俺都答应！”石小海使劲点头，眼圈都有些发红，“大姐，您放心！俺一定好好干！绝不给您惹祸！”
于是，江德华的仓库小隔间里，就多了一个沉默寡言却手脚勤快的“小帮手”。
石小海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安身之所珍惜到了极点。他病一好，就抢着干活，打扫仓库比江德华还仔细，搬东西从不喊累，晚上有点风吹草动就警醒地竖起耳朵。
他对江德华更是充满了近乎依赖的感激和尊敬。
江德华也暗自松了口气。
石小海的存在，确实让她轻松了不少，晚上也睡得踏实了许多。她教他认字、记账，偶尔也教他些简单的缝补。
两人省吃俭用，日子清贫，却也有种相依为命的温暖。
她依旧定期给哥哥写信，内容里多了些轻快的色彩，提及自己工作顺利，身体也好，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认识了个投缘的小兄弟互相照应”，让哥哥不必挂心。
然而，她并不知道，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部队的江德福，捏着她最近寄来的、字里行间都透着“顺利”和“宽心”的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德华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他太了解她了。
性子直，倔，能吃苦，但也容易认死理。以前在家时，受了委屈吃了亏，也常常闷着不说。
这突然独自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县城，才多久？
就说在厂里找到了稳定工作，还说什么“认识了投缘的小兄弟互相照应”？
这“投缘的小兄弟”是谁？怎么认识的？一个年轻寡妇，跟个“小兄弟”互相照应？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江德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不好的猜测：妹妹是不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说得轻巧？是不是实际过得很难，甚至被人欺负了？那个所谓的“小兄弟”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是骗子？或者……有什么别的不好的事情？
他越想越坐不住，越想越觉得妹妹可能是在硬撑，甚至可能遇到了麻烦。
强烈的责任感和担忧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帽子就往外走。
“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请假也得去！必须亲眼看看她到底过得咋样！要是真有人敢骗她、欺负她，我非扒了那王八蛋的皮不可！”
江德福那边假条刚递上去，还没批下来，紧急任务的命令就先到了。
部队的事情大于天，他纵有万般担忧，也只能立刻收拾行装，随队出发。
临行前，他心急如焚，妹妹的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
他猛地想起，同一个营里有个关系不错的老乡战友，正好这几天要休假回老家探亲，而他的老家，离老家所在的县城不算太远！
他立刻找到那位战友，一把拉住对方，语气急切又郑重：“兄弟！帮个忙！十万火急！”
战友被他吓了一跳：“德福，咋了？出啥事了？”
江德福把妹妹的情况和自己的担忧快速说了一遍，最后恳求道：“我这突然有任务走不开，实在放心不下！你回去路过老家县城的时候，能不能拐个弯，帮我去看看俺妹？
就到她信上说的那个红星被服厂，亲眼看看她到底过得咋样，人好不好，那个‘小兄弟’又是咋回事？
你看一眼，回来务必告诉我实话！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战友一听是这事，立刻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肯定给你打听清楚喽！你放心出任务，回来我准告诉你！”
江德福千恩万谢，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心事重重地跟着队伍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