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刘爷爷闲聊几句后，郝胜利得知厂里最近来了不少新人。
不仅李爷爷昨天已经到岗，更是一个好消息就让他差点没跳起来。
已经消失许久的宣传科吴副科长，竟然在他们离开厂里去北京的第二天，带着四家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厂里。
一听到这消息，郝胜利眼前顿时一亮，喊了声“我去宣传科看看”，人已经冲出厂房，跳上那辆小推车，风风火火就朝宣传科奔去。
等了快半个月，音乐老师终于到了！
可他随即想到如今是1970年，心又忍不住地往下沉。
这个年代，搞音乐的人基本都倒霉了，会样板戏配乐的尚且能混口饭吃，可那些钻研西洋乐和精通民乐的大师，就真的惨，好多连口安稳饭都难求。
前世做乐器批发时，他没少听老一辈提起那段岁月，多少人遭了罪，受了委屈，甚至落下残疾，毁了一生。
吴副科长这趟接人，顺利吗？来的又是什么人？他们现在还好吗？
心绪纷乱间，小车已冲进宣传科大院。
郝胜利停住车，敲了下科长办公室的门，没等里头回应，就急切地推门而入。
一进门，张科长和吴副科长都在，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他。
郝胜利立刻乖巧地挂着笑脸喊人：“张伯伯，吴伯伯，好。”
张科长一见是他，顿时笑了：“我说是哪个小兔崽子敢不喊报告就推我门，原来是你这小子，你今天不是才从北京回来吗？不在家歇着，跑我这干嘛？”
郝胜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别人的办公室我不敢，张伯伯的办公室我就敢。您要收拾我，我就去找张青松玩，看他在家撒泼打滚谁更头疼。”
张科长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对吴副科长说：“老吴你看，这小子现在成了厂里的小霸王了，连我都敢威胁。”
吴副科长也笑着摇头，可笑容里带着藏不住的疲惫。
他招手让郝胜利过来：“这么急跑来，是想问那几位新来的老师吧。”
郝胜利立刻收起笑脸，凑到桌前连连点头：“嗯！吴伯伯，人接来了，他们都好吗？”
吴副科长笑容淡去，叹了口气，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沉声道：“人接是接回来了，四位老师，两位搞西洋乐，两位搞民乐，都是顶尖人物……只可惜……”
他吐出口烟，眉头紧锁：“在原来那儿吃了太多苦。一位郑教授，钢琴弹得极好，可手伤了还没好利索。一位林教授，拉小提琴的，身体垮得厉害，咳个不停。还有一对徐教授和苏教授夫妇，搞声乐和民乐的，苏老师那把好琵琶……也没保住。”
郝胜利早有心理准备，这年头人能平安接到已是万幸。
他急忙追问：“他们现在人在哪，安顿好了吗？”
吴副科长语气沉重：“暂时安排在厂区最边上那排旧平房了，以前放杂料的。现在这形势……也不敢太张扬。吃的用的，都按最低标准供应。”
郝胜利一听就恼了：“杂料库改的平房，那里又潮又冷，夏天闷热，冬天四处漏风，这些老师们那身体怎么受得了，吃的还最低标准，绝对不行！”
他接着道：“张伯伯，吴伯伯，咱们九号信箱从前就不怕事，现在更不怕，保卫处王处长都放话了，谁来查谁，有本事他们就试试。”
顿了顿，他直接表态道：“请老师来是教本事的，不是来受苦的，必须换好地方，吃用都得最好，你们不敢，我敢。反正我小，谁还能把我怎样？”
说完他小脖子一梗，一副你不服，你来收拾我啊的架势。
张科长和吴副科长笑容彻底消失了，他们对视一眼。
张科长皱着眉，吴副科长则犹豫道：“胜利，这样会不会给你爷爷惹麻烦。”
郝胜利撇了撇嘴，紧走几步到张伯伯跟前，低声道：“告状信早到部里了。我爷爷偷偷跟我说，本来有人提议派调查组下来，被部长否了。那人还不服，部长直接说：你保密等级不够，别多问。”
跟着他挺起小胸脯，彻底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严肃道：“我再跟您二位透个底，千万别传出去。现在厂里刘爷爷他们正改进五六冲，王伯伯亲自盯着。上次送上去的‘火种冲锋枪’可是在上头挂了号的，没人会这时候自找没趣。”说着他手指朝上指了指。
吴副科长小声问：“比部长还高？”
郝胜利郑重点头：“高得多。您二位就把心放肚子里。老师们的住处和伙食我来安排，你们就当不知道。”
张科长苦笑：“胜利，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太张扬。你不是有个大院子吗？旁边那四间办公室不能安排吗？”
郝胜利摇头：“不行，那是留给饲料加工车间的。马上开工了，人多眼更杂。”
他沉吟片刻：“厂区后面我养鸡鸭那块地倒不错，我说了算。就是太偏，盖房子也麻烦，人少了不划算。”
吴科长眼珠一转，连忙接话：“胜利，还真得在那盖几间！万一有人揪着不放，就把老师们安排过去，养鸡养鸭能有多累。”
郝胜利一想，这主意不错。
真有风吹草动，把人往里一藏，再用鸡鸭防疫当借口，谁还敢硬闯？
闯也行，但万一造成大批鸡鸭死亡，谁担得起这责任。
他当即点头：“行。我明天就去找宋伯伯，让他在后面建十来个带小院的房子。有事就让老师们躲进去，到时候以鸡鸭防疫为由，谁也不让进。”
张科长和吴科长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办法稳妥，纷纷点头同意。
就在这时，办公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
张科长和吴副科长脸色同时一变。
难道刚才的话，被人听去了？
郝胜利也皱起眉头，紧张地望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