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科科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陈大为指间夹着一支经济烟，看着三位争得面红耳赤的公社领导，呵呵一笑，吐出一口烟圈道：“老郑、老马、老刘，咱们先别急着争先后。我得给各位交个底，别到时候你们也学柳林公社那样，到处搜刮红薯干，害得孩子们连点零嘴都吃不上。”
这话立刻吸引了三位公社领导的注意。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前倾身，竖起了耳朵。
连在旁边办公桌上拿着笔准备起草协议的张会计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陈大为对三人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道：“这套机器是咱厂新研制的，配套的单缸柴油机是技术科老师傅们新搞出来的，马力大，省油，易维护。加上配套的刀片式粉碎机和颗粒膨化机，一天开足十多个小时，产量稳稳在一吨以上。”
郑主任愣了一下，连手中的烟都忘了抽：“一吨，那就是两千斤干料。一个月下来就是六万斤，比我想的多多了。”
马书记盘算着：“若是这个产量，一家轮一周，加工出一万两千斤饲料，集中喂养一批猪或鸡鸭，确实能见成效。”
刘主任则关心另一个问题：“陈科长，这机器耗油厉害不？别饲料加工出来了，油费反倒成了一笔大开销。”
陈大为摆摆手笑道：“放心，配套的柴油机省油的很。油耗我们测试过，加工一吨料也就耗十来升油，摊到成本里，比你们请壮劳力铡草剁料划算多了。”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张会计：“老张，胜利给的那个红薯干掺别的做颗粒饲料的配方表，印完了吧？给他们一人拿十份，好好看看除了红薯干，这机器还能‘吃’些什么好东西。”
张会计应了一声，从办公桌柜子里取出一叠油印的、散发着墨香的纸张，分给郑、马、刘三人。
三位公社领导好奇地接过纸张。每份三张，用订书钉仔细装订，抬头是醒目的标语：下面是小一号的字，“九号信箱革命委员会颗粒饲料配方指导意见”。
第一张是鸡鸭的各种饲料配方表，以红薯干为主料，分雏禽、生长期和产蛋期不同阶段，详细标注了配比和注意事项。接着是红薯干为主，添加部分玉米粉的过渡配方，最后是玉米粉为主的高能配方。每个配方后都备注了预期增重效果和产蛋率。
第二张是各种非常规原料的替换方案和加工方法。如何将棉籽饼去毒处理，如何铡碎秸秆，如何收集和制作骨粉，如何添加磷酸钙，甚至如何利用食品厂的下脚料……密密麻麻的小字里仿佛藏着点石成金的秘诀。
第三张是猪牛羊的饲料配方，同样细致分为仔猪、育肥猪、母猪等不同阶段，还有针对牛羊等反刍动物的粗饲料配方建议。
三位公社领导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这豆粕、花生粕……榨油坊有的是啊！以前顶多上地肥田和喂大牲口。”马书记的手指重点敲着配方表上的字眼。
“干草粉，秸秆粉，这满地都是啊！居然还能有这用处。”刘主任惊喜道。
郑主任则指着第二张上的“棉籽饼脱毒处理”栏，急切地抬头问：“陈科长，这棉籽饼以前喂猪容易出毛病，这机器真能处理？”
这时，郝胜利接话道：“郑伯伯，机器的高温膨化过程能有效降解棉籽饼里的棉酚等有害物质，虽然不能完全去除，但配合其他饲料和科学配比，安全性大大提高。而且经过膨化熟化，香味出来了，畜禽更爱吃。”
陈大为磕了磕烟灰，朗声笑道：“怎么样，几位老哥，还光盯着那点红薯干吗？红薯干好歹是人吃的东西。咱们得把思路打开，这机器真正厉害的不是能加工红薯干，而是能把这些人不吃，猪不香的东西，统统变成喂牲口的上好饲料。”
他大手一挥：“你们地里收完庄稼剩下的秸秆，谷糠，榨油剩下的油渣，酿酒剩下的酒糟，甚至河边割的芦苇，水草，晒干打碎，它都能给你吞下去，变成一颗颗结实的饲料颗粒。这下，还愁没原料吗？”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郑主任高兴道：“这么一说，原料根本不用愁，我们公社那老油坊，棉籽饼堆得跟小山似的。”
“我们那水稻秸秆年年烧了还田，要是能打成粉……”马书记已经开始构想新的画面了。
“这下好了，各找各的原料路子，还能变废为宝。”刘主任也笑得合不拢嘴。
张会计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起草协议，心里琢磨着得加上鼓励使用多样化原料的条款。
陈大为看着三人兴奋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啊，回去发动社员，广开原料来源，把这些‘废物’都收集起来，晒干，初步铡碎，到时候一车车拉去柳林公社加工。咱们这工农联盟，就得这么搞，才能搞出大名堂。”
郝胜利插话道：“陈伯伯、郑伯伯、马伯伯、刘伯伯，我还有个想法。那套机器现在是一台单缸柴油机带粉碎和膨化两个机器，轮班干活太慢。厂里刚好生产了十几台单缸柴油机，明天再调一台过去，一台柴油机专门带粉碎机，另一台专门带膨化机，两条线同时干。这样产量能翻一番还多，一天起码能加工2.5吨，甚至3吨颗粒饲料。”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三位公社领导眼睛都直了，连烟都快忘了抽。
陈大为先是一愣，随即叫好：“好小子，这法子好，分开作业，效率肯定大大提高。”
他转头看向三位公社领导：“怎么样，这下够你们用了吧？”
郑主任激动地站起来道：“够了，够了！一天三吨，一个月就是小十万斤饲料，这下咱们几个公社的畜禽养殖规模都能扩大不少。”
马书记连连点头：“太好了，这下原料收集更要抓紧了，回去就得马上动员。”
刘主任则关心实际问题：“再加一台柴油机，这油料消耗……”
陈大为笑着看向刘主任，伸出夹着烟的手指：“老刘啊！你知道柳林公社喂了新饲料后，鸡的下蛋率提高了多少？”
刘主任顺口问道：“多少？”
陈大为嘿嘿一笑：“差不多两天一只鸡一个。他们公社一共六千八百多只母鸡，现在一天能收四千多个鸡蛋。原来一天两千个鸡蛋，邓书记就乐得合不拢嘴，现在一天平白多出将近两千个鸡蛋，这能换多少柴油？”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一天多两千个鸡蛋！这数字让三位见多识广的公社领导都震惊了。
郝胜利补充道：“这还是柳林公社部分社员养的本地土鸡，品种不行，产蛋率本就偏低。要是都换成优良的来航鸡，用新颗粒饲料饲养，一只鸡一天产一个蛋也不是不可能。”
一天一个蛋！
三位公社领导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渴望。
郑主任几步走到郝胜利跟前，蹲下来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孩子道：“娃娃，这是真的，莫骗伯伯，土里刨食的社员们不容易。”
郝胜利笑道：“柳林公社有饲养记录，每只鸡、每只鸭、每头猪、每只羊、每头牛都有记录，每天吃多少、下了几个蛋、长了多少肉，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我们儿童团的试验数据，马虎不得。”
郑主任蹲在郝胜利面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一天一个蛋，这对干了一辈子农村工作深知社员疾苦的他来说，诱惑太大了。
那不是鸡蛋，是娃娃们的学费，老人们的药费，社员们碗里的一点油腥。
“试验好，试验好。”郑主任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他猛地站起来，看向陈大为：“老陈，就这么定了！再加一台柴油机，油料我们几个公社自己想办法凑，不够就用鸡蛋跟你们厂换，这产量必须提上去。”
马书记和刘主任也再无异议，纷纷表态支持。
陈大为笑道：“好，那就这么办。”
他转头吩咐道：“老张，协议里加上这条，九号信箱负责增调一台单缸柴油机及配套安装，确保柳林加工点日加工能力达到三吨以上；红星、跃进、红旗三个公社负责自筹部分柴油，并广泛发动社员收集各类可用原料，初步加工后送往柳林加工点。加工顺序嘛……”
陈大为沉吟了一下，目光扫过三位又紧张起来的公社领导，笑了笑：“也别争了，抓阄，最公平。老张，做三个阄，先三天一轮，轮到的公社优先加工，但必须确保原料充足，不能让机器闲着。另外，柳林公社作为场地提供方和先行试验点，享有每天固定加工一定份额原料的权利，算是场地费，具体数额你们商量着定，怎么样？”
三位领导互相看了看，都点头同意。
抓阄结果，郑主任的红星公社排第一，马书记的跃进公社第二，刘主任的红旗公社第三。
大事敲定，气氛轻松起来。
陈大为让张会计赶紧把协议草案写好，请几位领导签字按手印。
见事情告一段落，郝胜利笑道：“几位领导，还有一个事要上心。这机器可是个吞原料的大家伙，玉米就别想了，人吃都不够，但红薯干或土豆干必须保证供应，否则社员们的饲养规模上去了，你们却提供不了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