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匡搬走之后，陈辞也没打算再把次卧租出去。两室一厅的房子又回到了以往的安静，厨房无人问津，客厅冷冷清清。
每次打开衣柜，陈辞总是不经意的看一眼第二层的格子，那里放着梁振换洗用的衣服，它们的存在似乎在提醒陈辞，这个屋子本来可以热闹一点。
前段时间梁振妈妈给陈辞打过一次电话，客套话过后，又提起梁振，抱怨这个小子平时也不给家里打电话，问就是说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辞听出来话里的担心，安慰了几句，答应会去看看。
然而放下手机，静静的注视着窗外的天空，仿佛在寻找一个复杂公式的解法。
他知道梁振不是那种会胡来的年轻人，现在又是外联部的副部长，忙是正常的，不知道的是那小子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不接电话，信息不回。
原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结果过了半个月也没去做。
以前陈辞总是期待周末或者休假，这段时间却害怕闲着。
上司安排工作的时候，陈辞总是主动接下来，同事都以为他是急着晋升，要么就是想攒钱结婚买房了。
四月底发生了一件大事，国家第一艘航母下水了。陈辞是个很关心时政的人，这件事给他惆怅的心情活增添了一点好心情。
这天同事们一起聊着航母的事，刘总打来电话，说要提前介绍公司一个新的项目负责人给他认识。
刘总是大客户，名下的项目好几个，像这样临时更换项目负责人的情况不多见，而且是中途换人，对未来的工作进展有着不小的影响，陈辞自然要认真准备。
第二天晚上，陈辞在路上堵了一会，刚到酒吧门口刘总又打来电话问到了没有。
这是个典型的西式静吧，格调淡雅，没有吵闹的音乐声，来这里喝酒的人似乎都保持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气氛微妙而默契。
不远处的舞台上有个抱着吉他的驻唱歌手，闭着眼睛全神贯注的哼着不知名的英文民谣。
陈辞找到刘总的时候，刘总正在吧台边转头向入口方向四处张望，一见到陈辞，便跑过来拍了一下说：“不是说几分钟嘛，搞那么久，是不是路上看美女去了。”
“哪有，很久没来这边来，路不熟绕错了，呵呵。”
“快进来，位置都安排好了，就等你了。”
刘总是个很直来直往的人，有时候陈辞会觉得他说话有些心直口快，而刘总却说陈辞像块海绵，吸收的快还能屈能伸。
陈辞也不解释，也许是因为工作久了，见过的人多了，总要会变通，否则很容易被社会毒打，那时候再硬也是鸡蛋碰石头。
一到吧台边，刘总就介绍起跟他一同前来的男子。
“彭磊，新零售部门总监，这周刚上任，你们应该是校友……这位是陈辞，咱们合作公司的部门经理，是……”
“是我们粤东理工毕业的高材生，放弃海外名校全额奖学金加入xx资本，一年后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还被评为最有潜力投资人。”
其实刘总话刚出口的时候，陈辞也同时认出来彭磊，只是多年不见，有些不敢确认罢了。
“你们认识？”
彭磊点点头，“哈哈，是啊，真的太巧了。”
“好久不见，彭磊，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见到你。”
彭磊主动伸一只手，陈辞从容的握住。
刘总又惊又喜，连忙又叫了酒，还说这下一切都好办了，却没注意到握手的两人虽然嘴角含笑，眼角却很毫无动静。
后边的一个多小时里，三个人边喝边聊，大多话题都不是关于工作，毕竟这晚的主要目的是互相认识。
刘总在谈话中了解到，原来彭磊和陈辞研究生时期虽然念的是不同的专业，但都是同一个跨学科联合项目组里的成员，有几个月见面的次数比同专业的同学还多。
“当时陈辞放弃深造的机会去工作，他的导师到现在感感到扼腕惋惜，我们的项目差点就推动不下去。”
“别别，商业互捧就算了，刘总你可别听他的，当时实验室里还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彭总监也是其中一个，根本就没他说的那么夸张。”
刘总倒是听的挺开心，主要是爱才心切，做老板的最喜欢的就是能找到有能力的人才为自己工作。
“这下我就放心了，你们当初在实验室并肩作战，现在再次合作，可说是信手拈来啊，是不是？哈哈哈。”
在刘总的带动下，三人举杯碰到一起。
陈辞抿了一小口，透过杯底扭曲的光影瞄了一眼对面的彭磊，心里并不像刘总那般乐观。
说起和彭磊的关系，陈辞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别扭。
读研期间，彭磊并没有因为陈辞比自己小五岁就小看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两人逐渐发现了对方的闪光点，互相欣赏，互相学习，一同合作解决了众多难题，可以说是惺惺相惜。
那时项目组的同学们时不时会一起出去聚餐，打打牙祭。
彭磊作为师兄肩负起定位置和确定人数的任务，每次问陈辞带不带女朋友，陈辞都说不带。
有一回大家聊天聊嗨了，彭磊起哄问陈辞是不是害怕女朋友被抢走，怎么藏的那么严实。
有个同学喝多了附和道，“该不会是男朋友吧？”
一群人笑起来。
陈辞嘴上说着去你的，心里却咯噔一下，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彭磊的眼睛，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疑问。不过彭磊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一直到毕业前也没问过陈辞任何性取向的问题。
事情的转折点在拍毕业那天。
陈辞一定不会想到，只是见一次面，帮忙拍了一张合照，彭磊就看破了他和秦聪的关系。
也许是那天太高兴了，陈辞没有藏好看向秦聪时甜的拉丝的眼神。
也许是彭磊真的太聪明了，那超越常人的洞察力总能看到别人漏掉的细节。
“你的女朋友，其实说的是那天来个你合影的男生吧？”
两天后，当陈辞听到彭磊当面说出这个问题时，他就知道藏不住了。
“是。”
陈辞坦然承认。
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人不问没必要四处声张，猜到了就大方承认。
然而那天最让陈辞感到意外的不是被彭磊猜到，而是彭磊知道后的态度。两人聊了很多，从人生价值到社会价值，从个人利益到群体利益，从传宗接代到种族繁衍，争的面红耳赤，始终没有说服对方。
“作为你的朋友和师兄，我坚持认为你们这样是不对的，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早点走回正轨。”
这是彭磊最后说的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惋惜。
陈辞至今仍能回想起当时脑子里多么混乱和割裂：为什么一个走在科技前沿的高材生，同时又是一个思想传统守旧的保守派？
之后的几年里，两人只在同学聚会的时候见过一次面，偶尔也会在同学群里聊几句，私下虽然保持着互动却不再像以往那么自然。
也是这次意外经历，让陈辞对出柜这件事更加谨慎。
如今这个人再次出现在陈辞面前，手中摇晃着五彩斑斓的鸡尾酒，随着交错的光线和音乐笑意盈盈，依然有种琢磨不透的朦胧。
刘总放下酒杯，说要到外面去解解烟瘾，随后就消失在二人的视野里。
气氛顿时有一些诡异。
彭磊头转向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年轻男女。
那三人似乎是朋友，一对男女搂在一起又亲又抱，另一个女孩看起来很单纯，说不上漂亮。
“那个女孩怎么样？”彭磊忽然问。
“你喜欢？去搭讪呗。”
“你喜欢吗？”
彭磊语气很随意，但是提的问题却很刻意。
陈辞和以前一样，坦然回答，“没兴趣。”
“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谁？”
“那个男生，毕业那天和你合影那个。”
“没有，分了。”
彭磊转回头，“什么？没听清。”
陈辞又重复了一声，“我和他分了，他结婚了。”
“既然他结婚了，这事就结束了。”
彭磊的眼里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甚至是得意，有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意味，后面又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暗示陈辞迟早也要回归传统家庭，结婚生子。
陈辞不打算在这个事情上和他辩论，低头把弄手里的酒杯不语。
彭磊却不依不饶，讲起他和女友婚后有多幸福，做爸爸以后的思想变化，试图让陈辞迷途知返。
“彭总监。”陈辞忽然打断。
彭磊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陈辞会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称呼他彭总监，低声道，“小陈，我当你是朋友才说这些的。”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就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结，它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他都结婚了，你还没认清吗？你只是他生活里的一剂调味品，没有你也能过下去，甚至过得更好，有什么抵得过回家的时候老婆喊一声老公，孩子喊一声爸爸。”
“谢谢你的直白，不过我不是谁的调味品，我有我自己的主线故事。”陈辞尽力克制心里的怒气，“我建议你还是把时间多用在我们之后的合作上。”
彭磊叹口气，没再说话。
陈辞明白，彭磊这个人没有恶意，只是对自己认为对的东西过于坚持，甚至是固执，以前在实验室合作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这是一个双刃剑，有时候能成事，有时候却会耽误事。
为了不把关系搞得太僵，陈辞退了一步，反过来劝说：“彭师兄，凡事皆有两面，那么我也是如此，你不必接受完整的我，如果你愿意忽略我的另一面，我们依然是朋友。”
舞台上传来摇曳的哼唱，填满了两人沉默的间隙。
“我明白了，”彭磊举起酒杯示意，“你心里一定还有人吧。”
陈辞目光掠过一丝惊讶，点了点头。
彭磊还是如此聪明，再一次点破了他心中许久没有正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