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川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时，对方正坐在红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金丝眼镜。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檀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病院里那些被分割的监控画面。
“坐。”院长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指了指对面的真皮沙发。桌上的青瓷茶杯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早就沏好的。
黎砚川刚坐下，就见院长拿起桌上的搪瓷杯——那是护工用来给病人喂药的款式，杯沿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药渍。
“昨晚307病房的监控跳了三分钟，”院长用茶杯盖刮着浮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值班时向来仔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黎砚川指尖微蜷，视线落在墙角那盆龟背竹上。叶片上的焦斑像是被虫蛀过，和楚枫辞说的“木头变虫子”莫名重合。
“可能是线路老化，我今天让维修科去看看。”
“不用了。”院长放下茶杯，忽然笑了笑，起身走到墙边的陈列柜前。
柜子里摆满了玻璃罐，泡着各式各样的植物标本，其中一罐仙人掌的刺上还挂着张泛黄的标签，写着“1998.7.15”。
“这家病院有些年头了，老东西总会出点岔子。就像人，”他转过身，镜片反射着冷光，“总盯着不该看的地方，眼睛是会瞎的。”
黎砚川喉结滚动了一下，注意到院长的手指在那罐仙人掌上停留了片刻——那是存放致幻剂的废弃小楼建成的年份。
“楚枫辞的治疗方案我看了，”院长忽然转了话题，拿起桌上的病历本翻了两页，“认知训练还是以稳定为主，别总搞些花里胡哨的。他的情况特殊，经不起刺激。”
病历本的纸页间夹着根羽毛，白得刺眼，像楚枫辞说的兔子毛。
黎砚川应了声“知道了”，目光却扫到院长办公桌下露出的半截钥匙串——其中一枚黄铜钥匙的形状，和废弃小楼仓库的锁孔完美吻合。
离开办公室时，黎砚川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罐碰撞的轻响。他没回头，走廊的声控灯在他身后次第熄灭，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光亮。
深夜十一点，病院的长廊陷入死寂。黎砚川穿着黑色连帽衫，避开走廊拐角的监控死角，脚步轻得像猫。
003在楚枫辞的意识里实时播报：“左前方第三个摄像头已干扰，院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在看监控回放。”
楚枫辞靠在床头，眼前的光屏上跳动着黎砚川的实时画面。
少年指尖划过屏幕里黎砚川握着撬棍的手——那双手平时握手术刀时稳定得可怕，此刻却在微微发颤。
废弃小楼的木门早已腐朽，黎砚川用撬棍轻轻一撬就开了。老槐树的树洞在月光下像只睁着的独眼，树洞里塞着团破布，里面裹着半截生锈的铁条，和楚枫辞涂鸦里的“倒A”符号惊人地相似。
仓库的门锁是新换的电子锁，但黎砚川似乎早有准备。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微型解码器——白天楚枫辞看到的鼓包原来是这个——指尖在上面飞快操作。
光屏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003突然提示：“检测到红外感应，三秒后启动伪装热源！”
楚枫辞看着画面里黎砚川忽然原地蹲下，假装系鞋带的动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这人明明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在维持镇定。
电子锁“咔哒”一声弹开时，仓库里的霉味混着药剂的酸气扑面而来。货架上的玻璃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标签大多模糊，只有最上层的一排贴着清晰的编号——其中一瓶“0715”正对应楚枫辞给出的药品编号。
黎砚川刚取下药剂瓶，仓库的灯突然亮了。楚枫辞的心猛地提起，却见画面里黎砚川迅速躲到货架后，而门口走进来的是个护工，手里拿着个空托盘，显然是来偷拿药剂的。
等护工骂骂咧咧地离开，黎砚川才从阴影里走出。他将药剂瓶塞进怀里，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货架上的一个铁盒。
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白色药片滚了出来，在月光下像撒了一地的兔子骨头。
“他拿到了。”楚枫辞看着光屏里黎砚川消失在树影里的背影，指尖在“院长办公室监控”的图标上顿了顿。
画面里，院长正对着黑屏的监控器冷笑，手里把玩着那枚黄铜钥匙。
窗外的风卷着槐树叶子沙沙作响，楚枫辞摸了摸枕头下的碎玻璃片——那是他白天从卫生间镜子上抠下来的。
光屏上，003正闪烁着新的提示：“检测到院长办公室有异常通讯，目标指向城西精神病院。”
黎砚川怀里的药剂瓶还在发烫，而楚枫辞知道，这瓶致幻剂背后，藏着比黑化之谜更可怕的东西。
凌晨两点，病院的走廊彻底沉入黑暗，只有应急灯在尽头投下一点惨白的光。
楚枫辞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003的光屏在他掌心微弱地闪烁：“走廊监控已干扰，楼梯间第三个转角有巡逻护工，预计三分钟后离开。”
他贴着墙壁溜出病房，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和仓库里的药剂味隐隐呼应。
根据003解析的建筑蓝图，废弃小楼的地下室应该有个被承重墙掩盖的房间——那里的结构在官方图纸上是实心的，却在夜间有微弱的电流波动。
地下室的入口藏在仓库角落的假墙后，楚枫辞摸着墙壁上那块松动的砖块，想起黎砚川白天碰掉的铁盒里，滚出的正是这块砖的碎末。
他用力一推，墙壁应声而开，露出后面陡峭的石阶，阶面上长满了潮湿的青苔。
“检测到生物信号，生命体征极不稳定。”003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光屏上跳出一个模糊的热源轮廓，像团扭曲的影子。
楚枫辞扶着墙往下走，越靠近底层，那股腥甜就越浓。尽头的房间没有门，只有一道厚重的玻璃幕墙，里面亮着冷白色的灯，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楚枫辞的呼吸骤然停住。
玻璃幕墙内，巨大的实验皿里灌满了淡黄色液体，一个“东西”悬浮在中央。
它有着人类的躯干，却在脊背处长出了类似昆虫的节肢，皮肤像被水泡得发涨的纸，半透明地裹着凸起的血管。最诡异的是它的脸，一半是光滑的皮肤，另一半却布满了鳞片，双眼紧闭。
实验皿周围摆满了仪器，屏幕上跳动着杂乱的波形，旁边的金属架上插着几排药剂瓶，最醒目的那瓶贴着标签——“715”，和黎砚川拿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失败的实验体？”楚枫辞指尖抵着冰冷的玻璃，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003调出的资料显示，这具实验体已经存活了五年，编号“07”。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带着刻意放轻的拖沓。楚枫辞迅速躲到玻璃幕墙旁的仪器阴影里，屏气凝神。
来人是副院长，他穿着白大褂，头发凌乱，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步伐踉跄，像是喝了酒。
他走到玻璃幕墙前，先是对着里面的实验体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蹲下身，捂住了脸。
“阿哲……”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今天又失败了，第37次了……他们说你已经是个怪物了，可我知道不是的，你只是病了……”
实验体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节肢在液体里划开一圈涟漪。副院长立刻抬起头，眼里瞬间涌满血丝，声音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期盼：“你听见了？阿哲，再等等，我一定能治好你，就像当年你救我那样……”
他从保温杯里倒出一点浑浊的液体，通过实验皿的注液口灌进去，动作轻柔得像在喂婴儿。
“他们逼我用715，说能稳定你的体征，可那东西会烧坏你的神经……我偷偷换了剂量，你再忍忍，等我找到替代方案……”
楚枫辞在阴影里握紧了拳。阿哲？难道是副院长的熟人？而715药剂，竟然是用来维持这个实验体生命的？
“院长又在催了，他说你是最成功的‘容器’，想把你交给上面……我不准！”副院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是怕惊扰了谁，“当年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被卷进这个项目，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对不起你，阿哲，是我对不起你……”
他趴在玻璃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幕墙，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等这事了了，我带你走，去山里，像你以前说的那样，种满向日葵……你还记得吗？你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就不会迷路……”
实验体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像是在回应。副院长立刻露出笑容，那笑容里混合着痛苦和欣慰，像破碎的镜子。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副院长猛地站起身，迅速擦干眼泪，恢复了平日的严肃，只是声音还带着颤抖：“我明天再来看你，阿哲，好好睡。”
他转身快步离开，经过楚枫辞藏身的阴影时，楚枫辞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和实验体液体相似的腥甜气。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楚枫辞才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玻璃幕墙前。实验体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又变回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标本。
看向那排药剂瓶，目光在“715”的标签上停了很久。003的光屏突然闪烁：“检测到院长办公室的监控正转向地下室入口，建议立即撤离！”
楚枫辞最后看了一眼实验体那张一半是人一半是怪物的脸，转身快步冲向石阶。身后，实验皿里的液体再次泛起涟漪，那道倒A形的节肢，在灯光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像个无声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