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返回公寓的路程，像一场清醒的梦。车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飞速倒退，苏晚却视而不见。她的掌心依旧残留着b超耦合剂冰凉的触感，眼前反复闪现着屏幕上那个清晰跳动着的小心脏，以及……陆瑾寒站在检查床旁，沉默注视屏幕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没有表现出喜悦，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剖析的专注。那种专注，比任何明确的情绪都更让她心绪不宁。
他到底……如何看待这个孩子？
这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直到车子重新驶入那栋熟悉的大厦地下车库，直到她再次被陈铭和保镖“护送”回顶层公寓，沉重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那个短暂接触的世界再次隔绝。
公寓里一切如旧，奢华，冰冷，寂静。
但有什么东西，似乎真的不同了。
陆瑾寒没有立刻回来。苏晚独自坐在客厅的按摩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柔软的羊绒盖毯，目光落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小家伙似乎因为刚才的“出游”和检查而有些兴奋，依旧在轻轻地、规律地动着。
她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屏障，自那次产检后，似乎变薄了。不是因为陆瑾寒的态度有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因为那个孩子，以一种无法否认的、鲜活的方式，介入到了他们之间。他看到了，听到了，甚至……某种程度上，“确认”了。
这天晚上，陆瑾寒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他脱下大衣，递给迎上来的陈铭，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窝在沙发里、因为孕期嗜睡而有些昏昏欲睡的苏晚身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书房，而是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苏晚察觉到他的视线，睡意瞬间驱散了不少，身体几不可见地绷紧了些。
他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停在沙发前。
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感受到他存在带来的压迫感，却又保持着某种安全的界限。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覆盖着薄毯、依旧能看出明显弧度的腹部。
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像一个受到威胁的母兽。
陆瑾寒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充满防备的动作。他的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但并没有不悦，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他没有说话。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沉默地转身离开时，他却做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迟疑，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曾经签署过无数决定他人命运的文件，也曾冰冷地攫住她下巴的手，此刻，正朝着她隆起的腹部，一点点地靠近。
苏晚的呼吸瞬间窒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褪去。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逐渐靠近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他要做什么？
他想碰这个孩子？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屈辱与某种陌生悸动的战栗。
她的手依旧死死地护在肚子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动弹不得。
陆瑾寒的手，在距离她腹部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似乎也在犹豫，在挣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惯常的冰冷和掌控，有一丝不确定，甚至……还有一抹极淡极淡的，类似于……好奇？或者说，是一种想要确认什么的本能？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度，触碰到了她薄毯覆盖下的、柔软的腹部。
隔着柔软的羊绒布料，那触碰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但苏晚却感觉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一颤！
几乎是同时，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外来的、陌生的触碰，猛地动了一下，位置恰好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地方！
那一下胎动，清晰而有力。
陆瑾寒的手明显地僵住了。他的指尖停留在那里，没有移动，仿佛在感受着那隔着布料和皮肤传来的、生命的撞击。
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那惯常的冰冷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流露出一种近乎……震惊的茫然。
他触碰到了。
不是通过冰冷的屏幕，不是通过医生的描述。
而是真真切切地，用他的指尖，感受到了那个流着他血脉的、鲜活的小生命，那充满力量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苏晚也僵住了。她看着他停留在自己腹部的手指，看着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近乎失神的表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恨意，恐惧，挣扎，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微弱的酸涩，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在对她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之后，用这样……近乎温柔的方式，来触碰这个孩子？
这太荒谬了！太不公平了！
她猛地想要挥开他的手，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和孕期的笨重而一阵虚软，只是向后缩了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动作惊醒了仿佛陷入某种怔忡的陆瑾寒。
他迅速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指尖残留的、那奇异而柔软的触感，和那有力的胎动，似乎还烙印在他的感官上。
他的脸色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他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被打断的不悦，有重新筑起的疏离，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转身，迈着比平时略显急促的步伐，径直走向了书房。
门被关上，发出比往常更重一些的声响。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她维持着向后蜷缩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手依旧护在腹部，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触感，冰凉，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热。
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小家伙似乎安静了下来。
而她的内心，却因为刚才那短暂的触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触碰了孩子。
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
这代表着什么？
是血脉相连的本能？是掌控欲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苏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冷的坚冰，似乎就在刚才，被那一下轻微的触碰，敲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而裂缝之下，是更加幽暗难测的、情感的深渊。
她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那里生命的律动，在死寂的公寓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那冰层碎裂的、细微而清晰的声响。
触碰之后，是更深的迷惘。
而未来，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