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你带我走吧!让我像以前那样,服侍你!姑娘不在了,可是姑娘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她那么喜欢你,肯定希望你也好好地活着。我跟你走,让姑娘知道,我一直在好好地照顾你 !”
哈德里沉默的蓝色眼睛里,又蕴染出了难以遏止的悲痛。是的,她希望我……长命百岁。
小杏哭道,“长官救过我好几次,我受了大恩,无以为报。我今后当牛做马,也要做你的佣人。长官,你带我走吧,带我去你的国家 !”
在小杏的心目中,德国强大、长官仁厚,又曾经待姑娘是那样温柔、那样地好。德国士兵又多次救了她性命,乱世之中她已无依靠,她只能这样求了。
哈德里看着小杏,此时心中更是生出无尽后悔。若是可以带走小杏,为什么不能带走乌鸦啊!当时,为什么没有答应带她走?
将她塞进商船运到德国。海上再如何凶险艰难,只要撑到港口,他总会有办法安顿她、先藏起来,不让父亲知道的啊。
只要乌鸦能活下来,他自然有办法让时间去证明,总有一天、等他掌权,给她和孩儿一个安稳。
可那时,他有太多的怕,怕她死在海上,怕她在船中遇到意外,怕父亲会发怒杀了她,怕自己的能力照顾不到。
懊恼、后悔、自责,全涌了上来。是他的愚蠢、他对家族权力的畏惧、他的无能和渺小,让他不敢那样决定。是他的安排不周全、他的无力反抗,才让那姑娘进了绝路,别无选择!
可是现在,说这些想这些有什么用。哈德里,你就是个自大的傻子,你以为可以安排一切,你看看你干了些什么!
小杏见他还不开口答应,一咬牙,说道。
“长官,我在庆国,也是活不下去的。那次在园子里,我和姑娘被俄国人抓走那天。
俄国人……他们……他们好几个兵都……对我……”
小杏回忆起来,泪如雨下。这时候,也不得不把那件事说出来了。她不能留在庆国了,她被俄国人那样凌辱过,现在也有了孩子,没了清白、贞节、没了姑娘,她在这里也会活得艰难。
不止如此,如果长官走了,她没了依靠,像桂格格、刘保柱这样的人又再有权有势,还是会抓她去做奴婢、做小妾的。若是刘保柱知道她有那样的事,说不定,他会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去的。
她不会去妓院,若是那样,她还不如此时此刻,便先一头碰死。
对姑娘说的什么教会、去信主,小杏根本不熟悉,也不信任。让她最信任的,偏偏是哈长官、是德军。
哈德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这才清明。他才知道,在园子那间小木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脑海里瞬间像闪电劈击般,炸裂出来一个念头。
为什么他的姑娘,要那样义无反顾地死 !
她将小杏的事,瞒得滴水不漏。那她自己呢?这次被抓到俄国公所的事呢?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想那帮畜牲,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
他之前以为,乌鸦不想让他的孩儿,生活在这片污浊的土地,所以带着那孩儿去了天国。
不,不是的。原来是那孩儿,早就没有了啊!那帮俄国人,一定凌辱了她。
她的信中写的,\"只愿百年之后,今日我所受之屈辱。我国女子,不再去受。\"
哈德里之前以为,是自己去年遇见乌鸦之初,对她的强占,让她始终心存芥蒂。他懊悔极了。可是他内心珍惜温存,是从不想让她倍感凌辱、或感受到羞耻的啊。
原来她指的“屈辱”,庆国女子所受的屈辱,是指她被俄国人、是指她全族的女子所受 !
他被这个刚发现的可怕现实惊住,转身,掀开乌鸦身上的薄被,掌心去抚摸着乌鸦那已经冰凉的小腹。悲痛欲绝的情感又再袭来,我的孩儿啊!
他一点点地回想着。乌鸦回来以后,那时日日装作若无其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来,那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中不要有恨,余生不要再被仇恨笼罩。可是,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恨啊!
而他的姑娘,这几日内心到底承受了多少的痛苦、多少的绝望!是用怎样忍耐的心,去承担着,原本应该由他也吞咽下去的苦涩。
“啊!……”
又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涌上来,他像是被人关进了那尖刺笼刑具,有人合拢了它。顿时万刺钻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为什么要率兵来庆国,去杀她的族人、凌辱这里的女子?
不 ! 我若不来,又怎么会遇到她?
我未曾辱她,但俄国兵凌辱了她。也是凌辱 !
自相矛盾的纠结如烈火,冲撞交织得毫无出口。哈德里的脸孔扭曲,瞬间额头青筋暴起。他要去杀了那帮俄国佬 !
在外院里安排艾府中人,听着众人说如何办艾小姐后事的古斯力,听见哈德里在内院,又再狂暴和愤怒地吼叫着,情绪又失了控,便赶紧过来。
一夜之间,失去自己活生生的两个人间挚爱,这样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哈德里。”
看着那想把艾小姐尸身抱起来,一起乘船带走的男子,古斯力对他的疯狂和痛苦,感同身受。
他弯下腰,拍着他的后背。
“哈德里。你冷静。”
“艾小姐,她属于这片东方的土地。”
“她是那么爱这里的民众。哈德里,如果你尊重她的遗愿,就多帮帮这里的国民。他们,与艾小姐一样,是这里主的子民。”
“让艾小姐安息吧。她的灵魂,已经在了主那里。”
古斯力轻轻按住哈德里的手背。
“哈德里,……你松手,放下她吧。”
在古斯力的劝说下,哈德里那狂乱的蓝色眸子里,渐渐恢复了清醒。
他来这一趟,遇到了自己的挚爱;但因为杀戮之罪的偿还,上帝让他,也失去了这心口最亮的真心之珠。
乌雅……她的那些想法……她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她是怎样去爱人、救人、帮人。
哈德里用颤抖着的嘴唇,最后一次低头,吻了这姑娘、那已经毫无温度的额头。两滴清澈的眼泪,落在她脸颊上。
乌雅。你祝我长命百岁,我还有长命百岁的一生呢。
*
军舰不能带小杏走。但是艾徳勒克家的商船可以,不过远程航海船上的生死疾病风险,要跟这个丫头讲清楚。可小杏什么都不怕。
她留在庆国也是要死的,还怕什么坐船会死。
古斯力知道哈德里要带她去德国,便承诺再教她更多基本德语。在半个多月后下次商船回德国时,送她上船。哈德里会在德国慕尼黑港口安排人接她。
小杏现在的确也不能走,她还要和艾府众人,一起张罗操办姑娘的丧事,她怎么能看着姑娘无人料理。
当几日后,艾府的出殡队伍,在大街上吹吹打打时,带兵经过的尼莱斯看到了。
他看见了领头的小杏小棠穿着白色的孝服,神情悲戚,突然眉头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