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提斯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眸，此刻亮得有些骇人，仿佛要将阵法中央那只小小的黑猫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她召唤过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
召唤来的东西千奇百怪，有喷吐毒液的蠕虫，有长着翅膀的蜥蜴，甚至还有一团只会尖叫的肉块。
它们或许凶残，或许诡异，但无一例外，都只是遵循本能的野兽。
智慧，是划分“野兽”与“存在”的唯一标准。
小玖的声音在邱鱼脑中炸开，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她们自称为“魔女”，但在我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一个文明是以“魔女”命名的，甚至连符合描述的种族记录都没有……这太奇怪了，她们更像是一个……代称，或者一个被遗忘的群体。】
邱鱼没有理会小玖的数据库报告，他正全神贯注地与那名为哈提斯的魔女对峙。
沉默在蔓延，压抑得令人窒息。
最终，是哈提斯先打破了僵局。
囚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时光，早已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
“你……”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低沉怒喝，而是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沙哑与颤抖，“是我们通过召唤‘邪神’的仪式，将你从你的世界传唤而来。”
她紧紧盯着邱鱼，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根据古籍记载，被召唤的异界存在，在一段时间内……可能并不会受到此地时间流的束缚。”
话音刚落，小玖立刻尖叫起来：【她说得没错！我检测到了！这个空间的时间轴是紊乱且近乎停滞的！你的时间流和这里完全不兼容，空间法则正在排斥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个bUG一样被系统修正，直接踢回原来的时间点！】
小玖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邀功和恼火：【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记下这里的空间坐标了！下次她们再敢乱来，我保证第一时间给你套上八百层防护罩！】
被踢回去？
邱鱼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本该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他能脱离这个鬼地方。
可他的大脑却在瞬间飞速运转，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或者急切，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被踢回去也只是换个地方训练罢了。
他迎着哈提斯那灼热的目光，再次开口，意念化作清脆的音节，清晰地传递过去。
“喵？”
哈提斯，你们召唤邪神，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平静、直接，不带任何试探与恶意。
就像一个路人随口询问今天的花儿为什么开得这么红。
哈提斯愣住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对方可能会暴怒，质问她们为何擅自召唤；
可能会恐惧，乞求她们放自己回去；
也可能会像传说中的邪神一样，提出贪婪而邪恶的交换条件。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平静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那双纯金色的眼瞳里，没有鄙夷，没有戒备，只有纯粹的好奇。
甚至……在那好奇的深处，哈提斯感觉到了一丝她已经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久到已经无法计量的时光里，都未曾感受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平等的、不带任何预设的……善意。
这荒谬的认知，像一根滚烫的针，刺破了她早已结痂的心脏。
哈提斯干枯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地，像是生锈的机械般，弯下了自己高大的身躯。
她伸出那只皮包骨头、却依旧修长有力的手臂，将手掌摊开，平稳地递到了邱鱼的面前。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邱鱼只迟疑了半秒。
他看了一眼那只几乎能当他床铺的巨大手掌，又抬头看了看哈提斯那双燃烧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然后，他迈开优雅的猫步，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顺着她粗糙的、如同老树皮般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轻巧地落在她的肩膀上，稳稳站定。
直到此刻，邱鱼才真正意识到这位魔女有多么高大。
从她的肩膀俯瞰下去，地面那些幽幽的磷火都显得渺小了许多。
她恐怕有两米多高，身形虽然枯槁，骨架却异常宽大，不难想象她全盛时期会是何等模样。
哈提斯缓缓直起身。
邱鱼的重量对她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肩膀上那份真实的、属于鲜活生命的触感，却让她沉寂了无尽岁月的灵魂，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她没有回答邱鱼的问题，而是抬起另一只手。
“显。”
一个简单至极的音节，从她口中吐出。
没有华丽的咒文，没有炫目的光效。
随着那个字落下，她指尖前方的黑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揭开的幕布，悄无声息地向两旁退去。
光。
并非温暖的太阳，也非明亮的灯火，而是一种苍白、冰冷、毫无生机的光。
光芒所及之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这个空间的真实面貌。
“啊——！”
“光！是光！我的眼睛！！”
尖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刚刚还围在周围的魔女们，像是被阳光照射的吸血鬼，纷纷用手臂挡住脸，痛苦地蜷缩起来，躲回更深邃的阴影之中。
她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光明”这种东西了。
“都习惯一下。”哈提斯的声音冷硬如铁，却不再有之前的暴躁，“我要带我们的小客人，参观一下我们的囚笼。”
她说着，迈开了脚步。
随着她的移动，那苍白的光也随之蔓延。
邱鱼瞪大了金色的眼睛，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祭坛或者异空间。
这里……是一座城市的废墟。
不，用废墟来形容都过于美化了。
这是一座城市的残骸，一座被时间彻底遗忘、凝固在毁灭瞬间的墓碑。
巨大的、无法用地球任何建筑风格来定义的建筑物，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扭曲、断裂。
断壁残垣上，布满了苔藓和某种灰黑色的结晶体。
看不到天空，头顶是无尽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虚无。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这片死寂的城市里，散落着无数“雕像”。
那些“雕像”形态各异，都保持着临死前最绝望、最痛苦的姿态。
有的仰天长啸，有的蜷缩在地，有的则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她们的身体已经完全石化，脸上凝固着永恒的惊恐与疯狂。
“她们是我的姐妹。”哈提斯的声音在邱鱼耳边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疯得太彻底，灵魂已经完全崩溃，连‘核’都无法再维系形体，只能用这种方式将她们封存起来。否则，她们的残余力量会无意识地撕碎这里的一切，包括我们自己。”
她走到一尊蜷缩在地的“雕像”前，伸出手指，轻轻拂去雕像肩膀上的灰尘。
那动作，带着一种邱鱼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悲哀与麻木的温柔。
“你问我们，为什么要召唤邪神？”
哈提斯转过头，那双燃烧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邱鱼小小的身影。
“因为我们想活，也想死。”
“但在这里，我们两者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