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那惊魂一夜过后,空气里都像是掺了生铁渣子,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
女刺客如同夜枭般刺探,像根无形的毒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狗蛋蹲在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攥着个冷硬的馒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眼神却滴溜溜地扫视着院墙内外新设的、明晃晃的几个陷阱。
那是周墩子连夜捣鼓出来的,据说是墨家机关道里专治各种飞檐走壁的“寸地钉”和“缠丝索”。
“头儿,这玩意儿真管用?”孙小猴缩着脖子,看着地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细丝,心里直打怵。
“管不管用,总比敞开了大门请人进来砍脑袋强。”李狗蛋把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墩子,活儿糙了点,意思到了就成。咱们这叫‘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但它恶心人’。”
恰在此时,外出打探消息的胡言回来了,只见他捧着一叠文书,眉头拧却成了疙瘩:“大人,情况不妙。吏部说您的委任文书还需‘细细勘合’,让我们安心等待。张御史府上也递来消息,说他被几桩弹劾案缠住,近日不便相见。”
“呵呵!‘细细勘合’?”李狗蛋嗤笑一声,弹了弹指甲缝里的馒头屑,“怕是有人想让咱们在这驿馆里‘安心’待到地老天荒,顺便把脖子洗干净。”
他跳下石凳,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跟咱们玩上下其手,咱们也不能干坐着。小猴!”
“在呢头儿!”孙小猴一个激灵。
“你小子不是吹嘘在京城黑市也有几分门路吗?去,溜达一圈,听听风声,看看最近有没有哪路‘好汉’接了咱们这单‘买卖’,价码几何,都使什么招。”李狗蛋摸出几块碎银子丢过去,“机灵点,别让人当肥羊宰了。”
“得令!”孙小猴接过银子,身子一矮,就像只真猴子般窜了出去,几下就消失在街角。
“阿宝。”李狗蛋又看向正抱着一根酱肘子啃得满嘴流油的憨厚青年。
阿宝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嗯?”
“别光顾着吃。从今天起,你多留意外面那些生面孔,特别是……”李狗蛋顿了顿,想起昨夜那女刺客手腕上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记,“胳膊、脖子这些地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比如……青色的蝎子、歪脖子树之类的。”
阿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干。
李狗蛋这才从怀里摸出那块温热的铜牌,上面“十三”二字依旧清晰。
他掂量了一下,对胡言和周墩子道:“你俩看家,墩子把机关再检查一遍。老胡,你笔头子利索,给我琢磨点东西,就写……咱们这一路进京多么不易,如何仰慕天子威严,期盼早日为君分忧,顺便‘不小心’提一提路上遇到的几次‘意外’。写得惨点,但要俏皮,写成小故事,让茶楼说书的先生们有兴趣讲的那种。”
胡言眼睛一亮:“大人高明!此乃‘以民议促官议’,学生这就去构思!”
安排妥当,李狗蛋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溜出了驿馆。
他七拐八绕,专挑人多眼杂的集市走,确认身后没跟着尾巴后,才一头扎进了城南清风巷。
巷子深处,一家门脸破旧的棺材铺子悄无声息地开着。
李狗蛋推门进去,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木材和油漆混合的古怪气味。
“客官,选寿材?松木、柏木、楠木,应有尽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柜台后,头也不抬,手里正雕刻着一块小木牌。
李狗蛋把铜牌轻轻放在柜台上:“不选材,找墨老看个‘风水’。”
老头的手顿了顿,抬起浑浊的双眼瞥了铜牌一眼,又看了看李狗蛋,脸上褶皱动了动:“后生,你这‘风水’煞气重啊。”他放下刻刀,慢悠悠地站起身,“跟我来。”
穿过堆满棺椁的后堂,走进一间更暗的地下室。墨瞎子——或者说,墨老,正对着一盏油灯,摆弄着一个结构精巧的金属圆筒。
“十三娘的人?”墨老声音沙哑。
“她给的牌子。”李狗蛋把铜牌递过去,“前辈,有人不想让我在京城立足,明里暗里的手段都来了。昨夜已经有个女刺客上门了,还留下了“规矩改了,不死不休”的警告。”
墨老接过铜牌摩挲了几下,哼了一声:“规矩?那是对讲规矩的人用的。有人掀了桌子,自然就不讲规矩了。”他放下铜牌,拿起那个金属圆筒,“你惹上的是‘暗香会’,京城里专干脏活的组织之一。昨夜来的,不过是探路的石子。接下来,怕是真要动真格的了。”
“暗香会?”李狗蛋记下了这个名字,“他们什么来路?”
“拿钱办事,不问是非。擅长下毒、易容、绑架、刺杀。”墨老将圆筒递给李狗蛋,“这是‘千机筒’,十三娘托我转交的。里面有机括,可藏细小物件,或许你用得上。至于暗香会的老巢,没人知道,他们接头多在……西市‘百味楼’后巷的第三个馄饨摊。”
李狗蛋接过千机筒,入手微沉,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花纹,确实精巧。“多谢前辈。”
“别急着谢。”墨老重新坐下,“还有个消息,或许对你有用。张御史被弹劾‘结交外官,图谋不轨’,暂时自身难保。弹劾他的人,是户部右侍郎刘能。”
李狗蛋记下了这个名字,“刘能……户部侍郎?”他搓着下巴,眼神里闪烁着市井之徒分析利害时特有的精明,“这名儿陌生得很,跟咱们八竿子打不着。墨老说他弹劾张御史……呵,一个管钱粮的官儿,手伸得倒长,都能搅和进都察院的事里了?看来是正主儿藏在后面,推出个台面上的玩意儿来打擂台。”
墨老看了他一眼:“京城这潭水,深得很。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好自为之。”
李狗蛋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便起身拱手道谢告辞。
离开棺材铺,他心思急转。
明面上刘能发力拖延他的任命,暗地里暗香会伺机而动,张御史又被困住……这是要把他按死在萌芽状态。
他正思忖着对策,忽然听到一阵扑棱棱的翅膀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只毛色鲜艳、头顶有一撮凤冠状羽冠的鹦鹉,正落在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檐上,歪着头看着他,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倒霉……真倒霉……”
李狗蛋觉得有趣,多看了两眼。那鹦鹉竟像是通人性般,又重复了一句:“刘大人……火气大……”
李狗蛋心中一动,这鹦鹉……
他不动声色,记下了这户人家的位置,快步离开。
回到驿馆时,孙小猴也刚好回来,脸上带着兴奋与后怕。
“头儿!打听到了!”孙小猴灌了一大口水,“暗香会确实接了买卖,价码高得吓人!据说他们派了‘千面’和‘毒童子’过来。千面易容术出神入化,毒童子下毒于无形!还有,我在黑市看到几个生面孔,腰间都鼓鼓囊囊的,带着家伙,不像本地人。”
“千面……毒童子……”李狗蛋摸了摸下巴,“还真是看得起我。”
这时,胡言也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过来:“东主,故事写好了,您过目。另外,我刚才整理行李,发现您那口箱子有个夹层,里面似乎有个东西。”他指的是李狗蛋放杂物的破旧木箱。
李狗蛋过去一看,发现箱底一块木板确实有些活动。
他撬开一看,里面竟躺着一个巴掌大小、非木非金的黑色盒子,盒子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缝隙,只有几个可以按动的、刻着奇怪符号的凸起。
李狗蛋拿起来掂了掂,很轻,试着按了按那几个凸起,却没有丝毫反应,不禁让他皱起了眉。
孙小猴见状道:“此盒应该是机关盒,需要特殊钥匙或者特殊手法才能打开。”
胡言也道:“是极!小猴所言有理!”
“罢了!”李狗蛋掇弄了一会儿,见依旧无果,又闻听二人之言,便也不再执着,“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要事忙。”
待二人走后,李狗蛋手里把玩着那个机关盒和从莫老那里得来的千机筒,脑子里梳理着今天的收获:暗香会的威胁、刘能的黑手、神秘的鹦鹉、来历不明的机关盒……
“想搞死我?”他喃喃自语,嘴角扯起一丝市井无赖般的混不吝笑容,“老子偏要在这京城,搅他个天翻地覆!”
夜幕再次降临,驿馆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周墩子设置的机关在暗处散发着冰冷的微光,似是在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