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陈岸的帽檐滑落，滴在肩头。他将一块漆黑的铁皮收进胸前的口袋，布料贴着皮肤，泛起一丝凉意。物证车停在法院门口，技术员坐在副驾驶座上，看见陈岸走来，抬手推了下眼镜。
小满跟在后面，手腕上的算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周大海拄着鱼叉走在最后，裤脚还在往下滴水。
车门关上，雨声被隔绝在外。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仪表盘发出细微的嗡鸣。
“去预警塔。”陈岸说。
技术员点头，车子启动。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气象预警塔。这座去年新建的建筑高四十二米，矗立在海边最高处。白色的塔身顶端装有雷达，缓缓旋转。
电梯升至顶层控制室。门一开，冷风灌入。陈岸走进去，把包放在操作台边。屏幕上显示着两条气旋的轨迹，红线与蓝线在海面上逐渐靠近。
“一号台风‘海风’变向了，”技术员调出数据，“正朝渔港移动。二号台风尚未完全成形，但海水流动异常，预计三小时内可能合并。”
陈岸盯着屏幕。三十年前那天也是如此。父亲出海前看了天气预报，说风不大。可船刚离岸，风暴就来了。
他打开背包，取出声呐仪，接入主系统。设备开始扫描海底，画面很快显示出一道裂缝——就在当年沉船的位置， seabed裂开了。
“不是巧合。”他说。
小满凑近屏幕，敲击键盘：“水位上涨太快，老码头已经开始进水。广播已经通知，但还有人没撤离。”
“再播一次。”陈岸按下通话键，“所有渔船立即返港，居民迅速离开低洼区域，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广播连续播放三次。远处码头亮起灯光，人影奔走。
突然，电源指示灯闪了一下，转为黄色。备用线路尚未接通，开关在隔壁房间。
“我去。”周大海转身要走。
“我来。”陈岸拦住他，“你留在这里盯屏幕。”
他快步走向配电间，里面昏暗，只有一排铁柜伫立。他摸到电闸，先拉下总开关，再推上备用电源。咔哒一声，灯光亮起。
回到控制室，系统重启。声呐图像更新，两个台风距离更近，仅相隔十海里，直扑渔港而来。
“必须开启防波堤。”他说。
小满递来平板：“液压系统已检查完毕，七公里防线可以升起，但最多承受十米高的巨浪。目前预测浪高十二米。”
“那就升。”陈岸走到主控面板前，手指悬停在红色按钮上方。
他从口袋掏出那块铁皮，轻轻贴在面板上。编号chEN-仍清晰可见。
“爸，”他低声说，“这次我来挡。”
他按下了按钮。
外面传来低沉的轰鸣。岸边的防波板一块接一块从水中升起，连成一道弧形屏障。灯光照在湿漉漉的钢板上，泛着冷光。
几乎同时，海面翻腾起来。镜头拉近，一根巨大的水柱自海中卷起，化作水龙卷直冲云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整片海域。
“来了！”小满喊道。
巨浪紧随其后，狠狠拍向防波堤，轰然炸响，整座塔都震颤了一下。
陈岸紧盯数据。三号段压力逼近警戒值。他调出模型，发现左侧水舱失衡。
“b7到b9区多注水。”他对技术员说。
“已经在调整，但速度不够。”
“手动干预。”陈岸迅速输入指令，将固定模式切换为自动调节。系统重新计算，阀门依次开启，海水注入不同舱室，堤坝如同呼吸般起伏。
又一波巨浪袭来，超过十二米。防波堤微微下沉，却未断裂。浪头翻越顶部，碎成泡沫，缓缓退去。
“撑住了！”小满松了口气。
但水龙卷仍未消散，缓慢旋转，仿佛在搜寻什么。
“它在绕圈。”周大海指着屏幕，“路线……好像围着沉船区打转。”
陈岸看着声呐传回的数据。海底震动的频率，与三十年前记录的一模一样。海水流向，也吻合父亲日记中的最后一行字。
“这不是自然现象。”他说，“是记忆。”
“什么？”小满抬头。
“这片海记得那天的事。”陈岸声音低沉，“风、浪、船沉的位置，全都留在这儿。现在两个台风交汇，就像打开了过去的灾难。”
小满没说话，低头拨了下算盘珠子。
外面雨势渐弱，天边透出微光。水龙卷扭动几下，终于溃散，消失在海面之上。
警报解除。
陈岸仍站在控制台前，手覆在父亲的铭牌上。系统忽然响起：
“今日签到成功，获得：人物关系图谱最终版。”
半透明的画面浮现在空中，众多名字交织成网。赵有德、马明远、王麻子……所有线索最终汇聚于一点——编号chEN-。
最上方，浮现一个新名字：林建国。
“林……”他轻声念出。
小满猛地抬头：“哥，这名字……”
“我爸的真名。”陈岸盯着那个字，握紧了拳头。
这时，周大海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海警发来的消息，”他说，“他们在烧毁的货轮残骸里发现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八三年‘渔业改革试点计划’的文件，签字人写着——林建国。”
陈岸没有动。
他知道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那里。父亲只是个普通渔工，怎会参与这种项目？
除非……
“查这个计划是谁批准的。”他对技术员说。
“正在查找档案，”技术员敲击键盘，“需要时间。”
“尽快。”陈岸盯着屏幕上的名字。
小满忽然站起来：“哥，你还记得洪叔讲过的故事吗？三十年前有个工程师，偷偷修改了气象数据，让船队全部返航，没人遇难。后来那人被带走，再也没回来。”
“然后呢？”
“洪叔说，他姓林。”
屋里静了几秒。
陈岸拿起声呐仪，重新连接系统。他调出水龙卷出现时的海底震动波形，放大细节。
“把这个信号送去分析，比对八三年的所有录音，”他说，“尤其是内部会议记录。”
“为什么？”小满问。
“如果我爸真是改数据的人，”他声音很轻，“那他不是受害者。”
“他是唯一想救人的人。”
话音刚落，打印机吐出一张纸。是陈天豪被捕前最后一段加密信息。
上面写着：
【清除代号LJG，销毁所有相关档案。若气象塔启用，则启动备用方案。】
LJG。
林建国。
陈岸将纸团捏紧，扔进垃圾桶。
“通知应急队，”他说，“所有人继续值守。台风走了，事情还没完。”
小满点头，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
周大海靠在墙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接下来怎么办？”
陈岸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海面，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父亲的编号。
“查到底。”他说。
门外传来脚步声，技术员抱着一台旧录音机进来。
“刚从气象局老库房找到的，”他说，“标签写的是‘1983年8月15日 内部会议备份’。”
陈岸接过磁带，放入机器。
他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的杂音过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各位，我反对发布虚假气象预警。这样做会害死人。我知道你们要赶进度，但不能拿渔民的命填坑……”
声音顿了顿。
“如果非要有人负责，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