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的气氛凝滞得能滴出水来，连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都显得格外刺耳。唐太宗坐在龙椅上，手指死死捏着禁军统领递来的奏报，米黄色的麻纸被他指腹揉得发皱，边缘起了毛边，“李承乾已擒” 四个字的墨迹，仿佛都被他眼底的寒意冻得发黑。
殿外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却暖不透他紧绷的下颌线。他沉默着，殿内的大臣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长孙无忌悄悄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 他跟随唐太宗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盛怒，那股压抑的怒火，像是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逆子！” 终于，唐太宗猛地将奏报摔在案上，金制的案角与奏报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案上的玛瑙杯 “哐当” 一声歪倒，琥珀色的酒液洒出来，在案上积成一小滩，像极了战场上未干的血渍。
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台阶，带着一股威严的风。“朕自他出生那日起，便立他为太子！” 唐太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吼，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上，“给他选最好的太傅，教他读书习礼；赐他最丰厚的封地，让他衣食无忧；甚至为了他的脚疾，朕遍寻天下名医，连西域的胡医都请来了！他倒好，为了一己私欲，伪造密信诬陷忠良，勾结侯君集这等叛臣，竟敢带兵逼宫！简直是胆大包天，目无君父！”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声，却带着几分颤抖：“太…… 太子李承乾，押到！”
两名禁军架着李承乾走进殿内，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沾着尘土与草屑，原本象征太子身份的锦袍早已被剥去，只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囚服，囚服的膝盖处磨破了，露出的皮肤红肿不堪，还沾着干涸的血痕 —— 那是被禁军从东宫押来的路上，膝盖在金砖上磨出来的。
一进殿，李承乾便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金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听得人牙酸。他浑身发抖，像极了受惊的兔子，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父皇…… 儿臣错了…… 儿臣真的错了…… 是侯君集！是他蛊惑儿臣的！他说李恪要抢儿臣的太子之位，说父皇您早就不喜欢儿臣了…… 儿臣一时糊涂，才会做傻事！求父皇饶儿臣一命！求父皇……”
“蛊惑？” 唐太宗冷笑一声，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李承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从唐太宗身后照过来，在他身上镀了层光，却把李承乾的影子压得又短又小。“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一，早已过了弱冠之年，难道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
唐太宗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戳在李承乾心上：“伪造密信诬陷李恪时，你怎么不说被蛊惑？调动东宫私兵，带着人往太极殿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被蛊惑？现在被擒了，知道怕了，才想起说是被蛊惑的？晚了！”
他转身走回龙椅，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传朕旨意！李承乾谋逆叛国，罪大恶极，赐毒酒一杯，令其自尽！侯君集及其亲信，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涉事勋贵子弟，无论主从，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父皇！不要啊！” 李承乾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前挪了几步，双手死死抱住唐太宗的龙袍下摆，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看在儿臣是您嫡子的份上，看在母后临终前还嘱咐您要好好照顾儿臣的份上，饶儿臣一命啊！儿臣愿意去寺庙里当和尚，一辈子吃斋念佛，为大唐祈福！求父皇……”
他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没一会儿，额头就渗出血来，染红了眼前的金砖，看着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恪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大臣匆匆走进殿内。他们刚从京营赶来，还没来得及换下铠甲，李恪的铠甲上甚至还沾着些许尘土 —— 显然是听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的。
听到 “赐死” 二字，李恪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恳切：“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唐太宗看着他，紧绷的脸色稍缓了些。他知道李恪是受害者，却依旧能在此时站出来说话，这份心性实属难得。“李恪，你有话便说。”
李恪站起身，躬身行礼，目光扫过地上痛哭流涕的李承乾，又看向唐太宗，语气沉稳而恳切：“陛下，李承乾谋逆，犯下滔天大罪，确实该罚，但若赐死，臣以为不妥。”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说道：“其一，李承乾是陛下的嫡长子，是大唐名正言顺的前太子。若陛下赐死他，天下人或许会说陛下‘不顾父子情分’‘冷酷无情’，这会有损陛下多年来积累的仁德之名，不利于朝堂稳定与百姓信服。”
“其二，如今大唐刚平定东瀛、高句丽，周边的突厥、百济等国仍在观望，巴不得大唐内部出现动荡。若此时因太子谋逆便行极刑，杀戮过重，恐会让诸国觉得大唐内部不稳，心生异心，甚至可能联合起来，给大唐带来新的威胁。”
“其三，儿臣与承乾兄自幼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一起跟着陛下打猎。儿臣深知他本性并非歹毒之人，只是近年来因脚疾变得阴郁敏感，又被侯君集等人趁机蛊惑，才会走上歧途。若陛下能饶他一命，将他圈禁在偏远之地，让他反思己过，或许他还能幡然醒悟，日后以另一种方式为大唐尽绵薄之力。”
“李恪！你怎能为他求情？” 李恪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魏王李泰便忍不住开口。他身着一身紫色锦袍，腰束玉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与狼狈的李承乾形成鲜明对比。他上前一步，眼神带着几分急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李承乾胆大包天，竟敢带兵逼宫，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若不赐死他，日后他若再勾结外人，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依臣之见，不仅要赐死李承乾，还要严查与他有牵连的所有官员、世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以绝后患！”
李泰的话刚说完，殿内便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的大臣觉得李泰说得有道理，毕竟谋逆是重罪；有的则觉得李泰过于激进，甚至有借刀杀人、争夺太子之位的嫌疑。
长孙无忌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魏王所言虽有维护大唐稳定之意，却过于激进，恐会引发恐慌。李恪将军所言甚是，太子谋逆虽罪重，但念及他是陛下的骨肉，且大唐刚经历逼宫风波，百姓与官员都需要安稳，不宜再大规模动杀戮。”
他顿了顿，提出自己的建议：“臣以为，可废黜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将他圈禁在黔州 —— 那里地处偏远，远离长安，既不会对朝堂造成威胁，也能让他反思己过；侯君集及其亲信罪大恶极，斩首示众即可，不必凌迟，以免过于残忍，引发百姓不适；涉事勋贵子弟，贬为庶民，永不录用，但其家人无辜，可免予牵连。这样既彰显了陛下的仁德，又能惩戒罪犯，杜绝后患，实属两全之策。”
房玄龄也跟着附和：“陛下，长孙大人所言极是！如今大唐需要的是稳定，而非杀戮。请陛下三思！”
其他大臣也纷纷躬身，齐声说道：“陛下，长孙大人与吴王殿下所言极是！请陛下三思！”
唐太宗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殿内 —— 李承乾仍在地上痛哭，额头的血与泪水混在一起，糊满了脸颊；李恪躬身而立，眼神恳切，铠甲上的冷光映着他坚定的神色；李泰站在一旁，脸色带着不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袍的衣角；大臣们则齐齐躬身，态度恭敬却坚定。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李承乾幼时的模样 —— 那时的李承乾还没有脚疾，长得粉雕玉琢，总喜欢穿着小小的锦袍，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 “父皇”，连走路都走不稳，却非要学着他的样子背手；想起自己为了培养他，亲自挑选了当时最有名的大儒孔颖达做他的太傅，还手把手教他写毛笔字，李承乾写得不好，他也不生气，只是耐心地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想起李承乾十岁那年得了脚疾，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他虽然心疼，却因忙于朝政，很少有时间陪他，甚至在他抱怨李恪 “抢了父皇的关注” 时，还批评他 “心胸狭隘”……
心中的怒火，渐渐被愧疚与心疼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罢了…… 罢了……”
他看向地上的李承乾，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松动：“李承乾，朕念及父子之情，也念及你母后临终前的嘱托，饶你一命。但你谋逆之罪，绝不能轻饶！即日起，废黜你的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圈禁于黔州，终身不得回京！若你在黔州仍不安分，敢有任何异动，朕定不饶你！”
李承乾闻言，哭声猛地一顿，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随即又被狂喜与感激取代。他连忙停止磕头，趴在地上，声音哽咽：“谢父皇！谢父皇饶儿臣一命！儿臣…… 儿臣在黔州定当安分守己，每日读书反思，绝不再犯任何过错！若有机会，儿臣愿为大唐祈福，报答父皇的不杀之恩！”
唐太宗又看向李泰，眼神带着明显的警告：“泰儿，你身为皇子，当以大唐的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的安稳为重，不可因私念而妄议杀戮，更不可觊觎太子之位，做出兄弟相残之事。日后若再如此，休怪朕不念父子情分！”
李泰脸色一白，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儿臣知错！儿臣只是担心大唐的安危，并无其他心思！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以父皇与大唐为重！”
唐太宗点了点头，又看向众大臣，语气恢复了平静：“关于侯君集及其亲信，就按长孙无忌所言，斩首示众，不必凌迟；涉事勋贵子弟，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其家人不再牵连。此事就此定下，不得再议。”
大臣们纷纷躬身领命：“臣等遵旨！”
旨意定下，殿内压抑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两名禁军上前，架起地上的李承乾，准备将他押往黔州。路过李恪身边时，李承乾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李恪，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 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丝羞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着李恪微微躬身，然后便被禁军架着，慢慢走出了殿内。
李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场由权力与嫉妒引发的风波，终于以相对平和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虽然李承乾被圈禁，李泰心生不满，朝堂上或许还有暗流，但至少，没有更多的杀戮，大唐的根基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动摇。
唐太宗看着李承乾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对着众大臣道：“今日之事，让诸位受惊了。日后若有任何异动，还望诸位能及时禀报，共同维护大唐的稳定。散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