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尖在显示屏上悬了三秒，才按下确认键。深蓝色星图背景上，代表地球的绿色标记突然开始不规则闪烁，像颗濒死的萤火虫，每闪一下，旁边的坐标参数就跳变一次，最后定格在一串毫无逻辑的乱码上。
“老周，你来看下。”他喊出声时，喉结发紧。监测站建在海拔四千米的昆仑山口，常年刮着能穿透防风服的寒风，此刻空调出风口的热气却让他后背沁出冷汗。
老周端着搪瓷杯走进来，杯沿沾着圈褐色茶渍。他眯眼盯着屏幕，手指在控制台上敲了敲，星图刷新三次，地球标记的闪烁却没停。“线路接触不良？”老周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可林野看见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监测站就他们四个人，老周是站长，干了二十年；老王负责设备维护，话少但手巧；小杨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活泼得像个小太阳，此刻正趴在隔壁桌写报告。听到动静，小杨探进头来：“周哥，咋了？地球要跑了？”
这话本该逗笑众人，可没人接茬。老王也从机房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万用表。他没说话，直接打开主机箱，万用表的探针接触到线路板时，屏幕突然黑了一瞬，再亮起时，星图上的地球标记消失了。
“怎么回事？”小杨的声音变尖了，“备份系统呢？调备份！”
老周没动，只是盯着漆黑的屏幕角落。那里本该显示实时时间，此刻却跳动着一行红色数字，2077.06.15。林野心里咯噔一下，今天是2077.06.14，明天才是15号。
“备份系统打不开。”老王的声音很闷，他反复按了几次备份启动键，控制台毫无反应，“电源模块没问题，线路也没断。”
林野掏出手机想联系总部，却发现信号格是空的。监测站用的是卫星通讯，按理说不会断。他走到窗边，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风裹着雪粒砸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平时能看到的远处信号塔指示灯，此刻一片漆黑。
“别慌。”老周终于开口，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旧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十年前有次磁暴，也出现过类似情况，等天亮就好了。”
可林野注意到，老周翻笔记本的手在抖，而且他说这话时，眼睛没看任何人。
夜里，林野没敢睡。他坐在控制台前，盯着黑屏的显示器，耳边是老周和老王的鼾声，还有小杨翻来覆去的动静。凌晨三点，控制台突然发出“嘀”的一声，屏幕亮了。
星图回来了，但地球标记还在闪烁，而且旁边多了个新的标记。一个红色的三角形，就悬在地球轨道外侧，正缓慢向地球移动。三角形旁边的参数显示，它的体积和月球差不多，速度是每秒三十公里。
“醒了？”老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林野一跳。他不知道老周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老周的脸一半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那是什么？”林野指着红色三角形。
老周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补充道，“总部还没联系上吗？”
林野摇头。就在这时，小杨的尖叫从隔壁传来，两人冲过去时，看见小杨缩在墙角，指着自己的床铺。床单上有个黑色的印记，形状和星图上的红色三角形一模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出来的，边缘还在微微发烫。
“这怎么来的？”老王也被吵醒了，他蹲下身摸了摸印记，手猛地缩回来，“烫！”
林野突然想起什么，跑到控制台前，调出监测站的内部摄像头记录。凌晨两点五十九分，小杨的床铺上方，空气突然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随后那个黑色三角形印记凭空出现，整个过程只有两秒，没有任何东西靠近床铺。
“不是磁暴。”老周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十年前那次，没有这种事。”
天亮时，通讯还是没恢复。老王去检查卫星天线，回来时脸色惨白，手里拿着个东西。一段折断的天线，断面不是金属的银白色，而是深黑色，像被烧焦了一样，可天线表面没有任何灼烧痕迹。
“天线是昨天才换的，不可能断。”老王的声音发颤，“而且断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
林野接过天线，断口处很平整，确实像咬痕。他突然想起星图上的红色三角形，后背一阵发凉。小杨抱着胳膊，嘴唇发紫：“周哥，我们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老周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雪山。林野注意到，老周的脖子后面，有个淡淡的印记，形状和小杨床单上的黑色三角形很像，只是颜色更浅。
“老周，你脖子上是什么？”林野忍不住问。
老周猛地回头，手下意识地捂住脖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老毛病了。”
可林野已经看清了，那个印记不是天生的，边缘很清晰，像是刚出现没多久。
中午，监测站的供电突然出了问题，只有控制台还能运行。老王去检查发电机，半小时后还没回来。林野和小杨去找他，发现发电机房的门是锁着的，平时这扇门从不锁。
“老王！开门！”林野拍着门，里面没有动静。小杨找来撬棍，两人合力撬开了门。
发电机房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绿光。林野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房间时，他和小杨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老王倒在地上，脸色发青，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的胸口有个黑色的三角形印记，和小杨床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大，颜色更深。
“死了……”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发电机。
林野蹲下身，摸了摸老王的颈动脉，已经没有跳动了。他注意到老王的手紧紧攥着什么，掰开一看，是半张纸，上面画着个红色的三角形，旁边写着一行字：“它们在找‘锚点’。”
“锚点是什么？”小杨凑过来，声音发抖。
林野没说话，他突然想起老周脖子上的印记。他转身往主控室跑，小杨跟在后面。推开门时，他们看见老周正坐在控制台前，盯着星图。星图上的红色三角形离地球更近了，而地球标记的闪烁频率更快了，像是在求救。
“老周，老王死了！”林野喊道。
老周慢慢转过身，他的脸色和老王一样发青，脖子上的黑色三角形印记变得清晰可见，甚至在缓慢扩大。“我知道。”老周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十年前，也有人死了。”
林野和小杨都愣住了。
“十年前的磁暴是假的。”老周缓缓开口，“那天和今天一样，星图上出现了红色三角形，通讯中断，供电故障。当时的站长，也就是我师傅，他的胸口也出现了黑色印记，和老王一样，最后死了。他死前告诉我，红色三角形是‘引航者’，它们在找‘锚点’，找到后，就会把‘它们的世界’和地球连起来。”
“锚点是什么？”林野追问。
老周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小杨的床铺：“锚点是活的，是被它们选中的人。我师傅是第一个，我是第二个，小杨是第三个。那个黑色印记，就是锚点的标记，印记扩大到心脏时，人就会死，然后锚点就会激活。”
小杨吓得腿一软，坐在地上：“我不要死！周哥，有没有办法阻止？”
老周摇头：“我师傅找了十年，都没找到办法。他死前把这个笔记本留给我，让我盯着监测站，一旦红色三角形再次出现，就把真相告诉其他人。”
林野拿起老周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红色三角形，里面有无数个小黑点，像是蚂蚁。旁边写着一行字：“它们不是来自太空，是来自‘缝隙’，星图只是它们的镜子。”
“缝隙是什么？”林野问。
老周还没回答，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星图上的红色三角形突然炸开，变成无数个小红点，像流星雨一样向地球坠落。而地球标记，此刻已经停止了闪烁，变成了纯黑色。
“它们来了。”老周的声音很轻，他的胸口突然剧烈起伏，黑色印记已经扩大到了锁骨，“我快不行了……林野，你听着，监测站的地下有个避难所，密码是……”
老周的话没说完，突然倒在地上，和老王一样，眼睛瞪得很大，胸口的黑色印记已经蔓延到了心脏的位置。
“老周！老周！”林野摇了摇他，没有反应。
小杨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抱着头哭。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老周说的避难所，转身想去找入口，却突然发现控制台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白色的字：“你是最后一个‘镜子’，我们在找你。”
林野猛地回头，看见小杨的后背，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印记，正缓慢扩大。而小杨的眼睛，此刻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小杨？”林野往后退了一步，手摸到了身后的门把。
小杨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站起来，身体开始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的皮肤下，似乎有无数个东西在蠕动，鼓起一个个小包，顺着血管向胸口移动。
“它们在她身体里……”林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老王手里的半张纸，“锚点……它们需要锚点激活缝隙……”
小杨突然朝他扑过来，速度快得不像人类。林野猛地躲开，撞到了旁边的机柜，机柜上的工具散落一地。他抓起一把扳手，对准小杨，却看见小杨的脸正在融化，皮肤剥落，露出里面黑色的肌肉，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里面有红色的光在闪烁。
“找到你了，镜子。”小杨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
林野知道，眼前的已经不是小杨了。他转身往门外跑，外面的风更大了，雪粒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不知道避难所的入口在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跑，身后传来小杨（或者说，占据小杨身体的东西）的嘶吼声，越来越近。
跑到监测站的后院时，林野突然脚下一滑，掉进了一个雪坑里。雪坑下面是空的，他顺着斜坡滑了下去，落在了一个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抬头一看，上面有个铁门，门上有个密码锁。
“密码……老周没说完密码……”林野的心沉了下去。
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皮肤蠕动的声音。林野盯着密码锁，突然想起老周笔记本上的最后一页，那个红色三角形里面的小黑点。他数了数，小黑点有七个。
“7……”林野输入第一个数字，然后想起老周说的“星图是镜子”，监测站的编号是K73，“7、3……”
第三个数字，他想起今天的日期，2077.06.14，最后一位数字是4。
“734……”林野输入密码，铁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立刻钻进去，反手关上铁门，按下了里面的锁死按钮。门外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还有小杨（或者说那个东西）的嘶吼声，震得铁门嗡嗡作响。
避难所里一片漆黑，林野摸索着找到应急灯的开关，按下后，微弱的绿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里面有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个通讯器。
林野冲到通讯器前，按下启动键，里面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没有信号。他不死心，反复按了几次，还是一样。
“难道真的没人能逃出去吗？”林野坐在地上，感到一阵绝望。他想起老周、老王、小杨，还有十年前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锚点”，都是被“它们”选中的人。
就在这时，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声音，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种奇怪的频率，像是摩尔斯电码，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嘶吼。林野屏住呼吸，仔细听着，突然意识到，这频率和控制台之前发出的警报声，一模一样。
他猛地抬头，看见避难所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印记，正缓慢扩大。而印记的中心，有一个小红点，像是一只眼睛，正盯着他。
“它们……在避难所里……”林野的后背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手里的扳手已经掉在了地上。他想起控制台屏幕上的那句话：“你是最后一个‘镜子’，我们在找你。”
天花板上的黑色印记越来越大，小红点也越来越亮。林野突然明白，老周说的“镜子”不是指星图，而是指他自己。星图只是“它们”的工具，而他，才是连接“缝隙”和地球的最后一面镜子。
印记扩大到一米宽时，林野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钻他的心脏。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也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三角形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原来……我也是锚点……”林野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看见天花板上的印记里，伸出无数根黑色的细线，像蜘蛛丝一样，向他飘来。
细线落在他的皮肤上，瞬间钻进他的身体。他感到身体里有无数个东西在蠕动，顺着血管向大脑移动。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动，却动弹不得。
最后一刻，他想起了星图上那个黑色的地球标记，想起了老周笔记本上的那句话：“它们不是来自太空，是来自‘缝隙’，星图只是它们的镜子。”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缝隙”，就是人类的意识，而“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在等待“镜子”出现，等待锚点激活，把整个世界，变成它们的巢穴。
林野的眼睛，慢慢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他的嘴角，突然向上扬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避难所的铁门外，撞击声和嘶吼声已经停止，只剩下风裹着雪粒，砸在铁门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轻轻敲门。
而在监测站的主控室里，控制台的屏幕上，黑色的地球标记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红色三角形，正缓慢闪烁，像是在向某个地方发送信号。星图的背景，此刻已经变成了纯黑色，没有星星，没有银河，只有那个红色的三角形，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自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