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指死死抠着越野车副驾的把手，指节泛白如枯骨。车窗外的黑松林像无数具扭曲的鬼影，在暴雨中张牙舞爪，车灯劈开的光柱里，雨丝密得能织成一张网，将他们困在这片无人区的腹地。
“还没找到？”老周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空调开着热风，出风口却飘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动物腐烂的味道。
后座的小杨突然“啊”地低叫一声，双手猛地抱住头。“它又跟着我们！我刚才从后视镜看到了，那个东西，就在树后面！”她的声音发颤，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湿透的额发贴在脸上，像一张皱巴巴的黄纸。
老王坐在小杨旁边，脸色比纸还白。他手里攥着个手电筒，光束在车厢里乱晃，照到林野脚边时顿了顿。那里本该放着他们唯一的导航仪，现在只剩一块空荡荡的塑料底座，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黏液，不知是血还是泥水。
“别慌。”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心脏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他们是三天前从山那边的矿区逃出来的，跟着老周走“近路”，说是能避开追捕他们的人。可昨天傍晚过一道山涧时，车陷进泥里，慌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副驾的导航仪掉了。等发现时，天已经黑透，而这片黑松林里，开始出现不该有的东西。
“再往前开两公里，老周，你不是说前面有个废弃的护林站吗？”林野转头看向老周，却发现他正盯着前方，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魂。
“护林站……对，护林站……”老周喃喃重复着，脚却不自觉地松了油门，越野车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路边。雨刷器还在左右摆动，刮掉的雨水里，似乎夹杂着几根黑色的长发。
“你干什么？”老王猛地拍了下前排座椅，“快开车啊！停在这里等死吗？”
老周缓缓转过头，脸色在车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你们没闻见吗？”他说，声音轻得像耳语，“香味。从导航仪掉的地方飘过来的，很香的……肉香味。”
林野浑身一僵。他确实闻到过一股奇怪的香味，刚才还以为是错觉。那味道不像普通的肉香，带着点甜，又有点腥，像是把红烧肉和腐肉炖在了一起，让人胃里翻江倒海，却又莫名地有些晕眩。
“你疯了？”小杨哭喊道，“那是陷阱！是那个东西故意引我们回去的！”
“什么东西？”林野追问。这两天他们只敢在白天赶路，晚上躲在车里不敢出声，每次听到外面有动静，都只敢从车窗缝隙往外瞥。有时是一闪而过的黑影，有时是贴在车窗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一次，他们听到车顶上有东西在爬，指甲刮擦铁皮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在割他们的神经。
小杨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车顶。紧接着，车窗上“啪嗒”一声，贴上来一张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是两个漆黑的洞，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她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嘴角却向上咧着，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牙齿缝里还挂着点暗红色的肉丝。
“啊！”小杨的尖叫刺破了车厢，老王手里的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束朝上，照得车顶的铁皮泛着冷光，而那女人的脸，就贴在副驾的车窗上，正对着林野。
林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清楚地看到，女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东西。那是他们丢失的导航仪！导航仪的屏幕亮着，却没有显示地图，而是一片血红，像流动的血，映得女人的脸更加狰狞。
“导航仪……在她身上……”老周喃喃道，眼神里突然泛起一种狂热的光芒，“我们得把它拿回来，没有导航仪，我们走不出这片林子……”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老王嘶吼着，伸手去够车门锁，却发现车门已经打不开了。刚才停车时明明没锁，现在却像被焊死了一样。
女人的脸从副驾车窗移到了驾驶座车窗，她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划过，指甲很长，是青黑色的，刮过玻璃的声音，和那天晚上车顶的声音一模一样。老周像是被蛊惑了，慢慢抬起手，想要去碰车窗上的脸。
“别碰！”林野猛地抓住老周的手腕，入手冰凉，像抓着一块冰。就在这时，导航仪的屏幕突然变了，血红的背景里跳出一行白色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来找我，我在山涧等你们。”
字只显示了三秒钟，就消失了，屏幕又恢复成一片血红。女人的脸也随之消失，车外只剩下暴雨的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湿鞋在泥地里走，一步一步，朝着山涧的方向去了。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小杨压抑的哭声。林野松开老周的手腕，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他看向老王，老王的脸色已经从白变成了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们……必须回去找导航仪。”林野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你疯了？”老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刚才那个东西，你也看到了！回去就是送死！”
“不回去，我们现在也是等死。”林野指着车窗外面，“你以为她为什么跟着我们？因为导航仪？不对，她是在等我们回去。而且，你们有没有想过，老周说的护林站，真的存在吗？”
老周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敲醒了。“护林站……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只是听说，从山涧走，能抄近路出去……”
小杨的哭声突然停了，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我知道她是谁。”她说，声音很轻，却让另外三个人都看向她。
“她是……三年前失踪的护林员，叫李娟。”小杨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我妈以前是这里的医生，我小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候李娟姐还在，后来有一天，她去山涧附近巡逻，就再也没回来。大家都说她掉进山涧淹死了，可我妈说，她的尸体从来没找到过。”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你是说，她变成了……那个东西？”
小杨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妈说，山涧那里有问题，以前有猎人在那里失踪过，尸体都是后来在下游找到的，身上的血都被吸干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而且，我刚才看到她脖子上的导航仪，屏幕亮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里面有个人影，像是……”她顿了顿，声音发颤，“像是我妈说的，十年前失踪的那个矿工。”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车厢里炸开。十年前的矿工失踪案，他们都听说过。一群矿工在山里挖煤，突然就失联了，救援队找了半个月，只找到一个空荡荡的矿洞，地上全是血，却没有一具尸体。后来有人说，矿洞挖通了什么不该挖的地方，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了。
“导航仪里……有人影？”老王的声音都变调了，“那导航仪，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野突然想起，他们拿到这个导航仪的时候，是矿区的一个老工人给的，说这个导航仪能避开山里的“脏东西”，让他们带着逃出去。当时情况紧急，他们没多想就收下了，现在想来，那个老工人的眼神，当时就很不对劲，像是在看一群祭品。
“不管导航仪是什么，我们必须回去。”林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不知什么时候，车门已经能打开了。“她在等我们，我们躲不掉。而且，你们没发现吗？自从导航仪丢了，我们就一直在绕圈子，不管往哪个方向开，最后都会回到山涧附近。”
老王和小杨都愣住了。他们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昨天晚上他们明明朝着东边开，结果天亮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涧的路口。
老周也下了车，他的脸色还是很白，但眼神里多了点决绝。“走吧，我开车，我们回去。”
越野车重新发动，朝着山涧的方向驶去。雨比刚才小了点，但雾气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车灯照在前面的路上，能看到地上有一串脚印，是女人的脚印，湿湿的，带着泥，一直延伸到山涧的方向。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山涧。山涧的水很浑浊，泛着一股腥气，和车厢里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们丢失导航仪的地方，就在山涧边的一块大石头旁，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刚才那个女人，李娟。
她还是那副样子，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睛，脖子上挂着导航仪。看到他们下车，她缓缓抬起头，嘴角咧开，露出尖锐的牙齿，像是在笑。
“你们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像是直接在他们脑子里说话。
“导航仪……为什么在你这里？”林野握紧了拳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李娟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导航仪，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次显示的不是血红色，而是一张地图。地图上标着他们现在的位置，还有一个红点，在山涧的下游，像是某种标记。
“这个导航仪，不是你们的。”李娟说，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们，“它是‘里面’的东西，用来找祭品的。十年前的矿工，三年前的我，都是祭品。现在，轮到你们了。”
“里面？什么里面？”老王追问，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李娟指了指山涧的水。“山涧下面，有个洞，通到矿洞里。矿洞挖通了‘它’的家，‘它’需要活人来填。这个导航仪，就是‘它’的眼睛，能找到迷路的人，把他们引到这里。”
林野突然明白了。那个老工人给他们导航仪，根本不是为了帮他们逃出去，而是把他们当成了献给“它”的祭品。他们从一开始，就走进了一个陷阱。
“那你为什么要帮‘它’？”小杨哽咽着问，“你不是护林员吗？你应该保护我们才对！”
李娟的嘴角咧得更大了，露出更多尖锐的牙齿。“我已经死了。”她说，“我死后，灵魂被‘它’困住，只能帮‘它’找祭品，才能稍微解脱一点。你们的导航仪掉在这里，‘它’就让我跟着你们，等你们回来。现在，你们来了，‘它’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山涧的水突然开始沸腾起来，浑浊的水面上冒出一个个气泡，腥气越来越浓。紧接着，水面下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里面蠕动。
“快跑！”林野大喊一声，转身就往车的方向跑。老王和小杨也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跑。老周却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山涧的水面，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老周！快走！”林野伸手去拉他，却被老周甩开了。
“我不走。”老周的声音很奇怪，像是被人控制了，“我要去找‘它’，我儿子……我儿子十年前就是失踪的矿工，我要去找他……”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老周为什么要带他们走这条“近路”。他根本不是为了逃出去，而是为了来这里找他的儿子。
就在这时，山涧的水面突然炸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里冲了出来。那东西长得像一条巨大的蚯蚓，身体有水桶那么粗，浑身覆盖着滑腻的黑色黏液，头上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嘴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牙，像是无数把小刀子。
“啊！”老周发出一声惨叫，被黑影一口吞了下去。没有鲜血溅出来，只有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上车！”林野嘶吼着，拉着老王和小杨钻进了越野车。他一把抢过方向盘，猛地踩下油门，越野车像疯了一样往后退，然后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狂奔。
车后传来黑影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李娟的笑声，尖锐而诡异，像是在为“它”庆祝。导航仪的屏幕还在李娟脖子上亮着，血红的光透过车窗，照在他们的车顶上，像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我们……能逃出去吗？”小杨趴在后座，声音微弱。
林野没有回答。他看着前方的路，雾气越来越浓，车灯照不到尽头。他知道，他们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片黑松林了，因为导航仪还在李娟手里，而“它”，还在后面追着他们。
突然，越野车的仪表盘上，导航仪的信号图标亮了起来。不是他们丢失的那个，而是车载导航。可他们进来的时候，车载导航早就没信号了。
林野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看着车载导航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条路线，终点是山涧的下游，那个红点的位置。而屏幕的角落里，跳出一行白色的字，和李娟脖子上导航仪显示的一模一样：
“你们跑不掉的，我在等你们。”
车外的雾气里，又出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她脖子上的导航仪屏幕亮着，血红的光，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她慢慢朝着越野车走来，脚步很慢，却一步不差地跟在车后。
林野握紧了方向盘，手心全是血。刚才拉老周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突然发现，她的脸变了，变成了老周的脸，然后又变成了老王的脸，最后，变成了他自己的脸。
“啊！”林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越野车失控地撞向了路边的松树。
剧烈的撞击声过后，一切都安静了。只有暴雨的声音，还有女人的笑声，在黑松林里回荡，久久不散。
山涧的水面上，那个巨大的黑影慢慢缩回了水里，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是林野他们的越野车，还有车里的三个人。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导航仪的血红屏幕，还在水面上漂浮着，像是在等待下一个迷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