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第三版幼儿园设计方案摔在办公桌上时，打印纸边缘被指甲掐出了几道白痕。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教育局的驳回邮件，红色批注密密麻麻：“活动区护栏高度未达1.2米安全标准”“墙面涂料未标注儿童专用环保认证”“攀爬设施角度超过30度，存在跌落风险”……
“这根本不是设计方案，是在考我建筑规范手册！”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丈夫周明宇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屏幕里立刻跳出两个小脑袋，大女儿周周举着蜡笔在纸上画圈，小女儿念念含着奶嘴伸手拍屏幕：“妈妈，看花花！”
背景里传来婆婆的声音：“刚摘的向日葵，念念非要拿给你看。”镜头一转，周明宇举着一朵比念念脸还大的向日葵，挤眉弄眼地说：“我们家设计师大人别愁了，我托大学同学问了，市设计院的张教授就是做儿童空间设计的，他明天下午有空，我帮你约了见面。”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张教授？就是那个在行业论坛上把甲方方案批得一无是处的‘毒舌张’？”她上次看行业直播，亲眼见张教授指着某知名设计师的作品说“满是成人视角的自我感动，根本没考虑孩子的真实需求”，当时还觉得解气，现在要让对方评自己的方案，手心顿时冒了汗。
“人家专业啊！”周明宇把向日葵凑近镜头，“你看这花盘，籽儿排列得多规整，跟设计图纸似的，沾沾喜气！”周周突然凑过来，用蜡笔在屏幕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妈妈加油，像我学跳绳一样，摔十次就会了！”
挂了电话，林晚看着屏幕上的笑脸，忍不住笑了。她重新翻开方案，把教育局的批注逐条标红，又从书架上抽出落灰的《儿童活动场所设计规范》，准备熬夜恶补。
第二天下午，林晚提前半小时到了市设计院楼下，特意换了条素色连衣裙，还把方案装订成了精装本。电梯门打开时，正好撞见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手里拎着个印着“老年大学书法班”的布袋子，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张教授？”林晚试探着问。
老人抬头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方案上：“林晚？先说好，我不看精装本，花里胡哨的没用。”他径直走进会客室，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放，掏出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胖大海，“方案给我，直接说问题。”
林晚递过方案，刚想开口解释设计理念，张教授已经翻到了第二页，眉头瞬间皱起来：“这活动区动线设计的，孩子跑两步就得撞墙，你是把幼儿园当迷宫设计的？”
“我考虑了功能分区……”
“功能分区不是让你用墙把空间割成豆腐块！”张教授打断她，从布袋子里掏出个速写本，上面画满了各种儿童空间草图，“你看这个社区游乐场，我故意把滑梯和沙池斜着放，孩子跑起来有缓冲空间，还能自然分流。幼儿园的孩子精力旺，你得顺着他们的活动习惯来，不是让他们适应你的设计。”
林晚盯着速写本上的草图，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她一直站在设计师的角度考虑布局，却忘了使用者是三四岁的孩子。
张教授继续翻方案，翻到攀爬设施那一页时，突然笑了：“35度倾角？你是想让老师天天在下面当人肉垫子？”他从搪瓷缸子里舀了一勺胖大海，慢悠悠地说，“去年有个幼儿园用了类似的设计，一个孩子爬上去不敢下来，最后是消防队员架梯子救的。听我的，降到25度，再在下面加一层缓冲垫，厚度至少5厘米。”
林晚赶紧拿出笔记本记录，张教授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亲子互动区的想法不错，把家长等候区和孩子活动区用玻璃隔开，既安全又能互动。”他指着方案上的玻璃墙设计，“但别用普通钢化玻璃，用夹胶玻璃，就算碎了也不会掉渣，我去年做的那个幼儿园就用的这个，家长反馈很好。”
两人一聊就是两个小时，张教授从墙面涂料的Voc含量标准，聊到儿童座椅的高度设计，甚至连洗手台的圆角弧度都给出了具体数据。临走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本《儿童心理学与空间设计》，扉页上写着“多蹲下来看看孩子的世界”。
“下周我带学生去考察幼儿园，你要是有空，一起去。”张教授说，“光看理论不行，得亲眼看看孩子怎么用这些空间。”
林晚抱着书走出设计院，感觉思路豁然开朗。她刚想给周明宇发消息报喜，手机突然响了，是幼儿园园长打来的：“林设计师，不好了！教育局说明天要突击检查所有在建的幼儿园项目，要是我们的方案还没通过，可能要取消合作！”
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现在离明天只有十几个小时，就算她立刻修改方案，也赶不上审核流程。她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突然想起张教授说的“顺着孩子的习惯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立刻给工作室的员工打电话：“所有人立刻回工作室加班，我们不修改方案了，做个模型出来！”
晚上八点，工作室里灯火通明。员工们围着一个1:10的幼儿园模型忙碌着，林晚则在一旁指导：“把攀爬设施的倾角改了，缓冲垫用黄色泡沫板代替，玻璃墙换成透明亚克力板。”她还让员工用彩泥捏了几十个小玩偶，代表孩子和老师，放在模型里模拟活动场景。
“林姐，这样能行吗？”设计师小陈一边粘缓冲垫一边问，“教育局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们不专业？”
“专业不是靠纸面上的数字，是靠实际效果。”林晚说，她想起张教授的话，“明天我们不跟他们讲设计理念，让他们看这个模型，看看孩子在里面怎么活动，为什么我们要这么设计。”
凌晨两点，模型终于完成了。林晚看着这个充满童趣的模型，上面的小玩偶有的在滑梯上玩耍，有的在洗手台前洗手，突然觉得充满了信心。她拍了张模型的照片发给张教授，附上一句：“明天请您多指教。”
没过多久，张教授回复了一条消息：“明天我带个‘秘密武器’过去。”
第二天上午，教育局的检查小组准时到达幼儿园施工现场。组长李科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刚一见面就说：“林设计师，要是方案还没修改好，我们就直接走流程了。”
“李科长，您先看看这个。”林晚把模型放在桌上，“这是我们按照修改后的方案做的模型，您看这个活动区，我们调整了动线，孩子跑起来不会相撞；攀爬设施的倾角降到了25度，下面加了缓冲垫……”
李科长皱着眉看着模型，没说话。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张教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穿校服的小学生，手里拿着画板和铅笔。
“张教授？您怎么来了？”李科长惊讶地问。
“我带孙子的同学来写生，正好路过。”张教授笑眯眯地说，指了指模型，“孩子们，你们看看这个幼儿园设计得怎么样？想不想在里面玩？”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我想玩那个滑梯！”“这个洗手台好矮，我能自己洗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模型里的亲子互动区说：“我妈妈要是能在外面看着我玩就好了！”
李科长看着孩子们兴奋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他拿起模型里的小玩偶，模拟孩子的活动路线走了一遍，突然说：“这个动线设计得确实比之前合理，缓冲垫的厚度也够了。”
林晚趁机递上修改后的方案，上面标注着详细的材料标准和施工规范。张教授在一旁补充：“我已经看过了，涂料用的是儿童专用的，Voc含量远低于国家标准，玻璃也是夹胶玻璃，安全没问题。”
李科长翻了一会儿方案，又看了看模型，终于点了点头：“行，这个方案通过了，下周我们再来复查施工进度。”
送走检查小组，林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想谢谢张教授，却发现他正和孩子们围着模型，讨论哪里可以加个秋千。
“张教授，您那个‘秘密武器’就是这些孩子啊？”林晚笑着问。
“不然呢？”张教授挑眉，“设计是给人用的，尤其是给孩子用的，得让使用者说了算。”他拍了拍林晚的肩膀，“下周的考察记得来，带你看看真正好的儿童空间是什么样的。”
林晚刚点头答应，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林设计师，我是‘童梦家居’的王总，听说你刚拿下幼儿园的项目，我们想跟你谈谈物料供应的合作。”
“童梦家居？”林晚愣了一下，这个品牌她之前了解过，价格比她现在合作的厂商低很多，但口碑不太好，有客户反映他们的儿童家具甲醛超标。
“我们的价格绝对有优势，比你现在的供应商低20%。”王总的声音带着诱惑，“而且我们可以先供货后付款，你考虑一下？”
林晚看着模型里的小玩偶，又想起张教授说的“安全第一”，刚想拒绝，王总突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工作室最近资金紧张，要是合作成了，我可以先预支一部分货款给你。”
挂了电话，林晚陷入了犹豫。工作室确实还欠着装修款，要是能拿到预支货款，压力会小很多。但童梦家居的口碑问题，让她心里犯嘀咕。她看着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张教授发来的一条消息：“别为了省钱砸了招牌，明天考察的时候，我带你去见个靠谱的供应商。”
林晚看着消息，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刚想回复，突然听到工作室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亮出证件：“我们是市场监管局的，有人举报你们工作室使用不合格的设计材料，请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