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轩的射灯在铜镜表面投下冷白光晕，顾昭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镜面涟漪里，青衫青年正俯身调整青铜鼎的兽首，腕间那道月牙形疤痕——是师父常说\"年轻时修错商周爵杯被铜汁烫的\"的旧伤。
\"昭昭？\"苏绾的手轻轻搭在他肩背，温热的触感让他猛地回神。
不知何时，她已绕到修复台另一侧，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你手在抖。\"
顾昭喉结滚动两下，点化之力顺着灵脉往镜中钻得更深。
灵契印记在胸口灼烧，像师父从前总揣在怀里的那枚暖玉，当年他总说\"修古物要带着体温，它们才肯认人\"。
此刻这温度却带着锐痛，仿佛在催促他抓住什么即将消散的东西。
\"是师父。\"他声音发哑，指尖虚虚碰了碰镜中模糊的侧脸，\"年轻时候的师父，在修...在修那尊被大火烧裂的饕餮纹鼎，我见过修复记录，当时他用了三个月才补全鼎足。\"
苏绾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链——那是守灵人世家特有的镇邪器。
她盯着镜中晃动的光影，突然抓住顾昭手腕：\"灵脉波动不稳，你在强行抽取记忆？\"
\"他们等不了我慢慢来。\"顾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常年握鉴定锤磨出的薄茧，\"热搜第三已经是#活文物致贫#了，李敬之的水军在评论区刷'买了顾氏修复瓷瓶结果半夜自己摔碎'。\"他低头看向镜中，青年师父突然抬头，眉眼与记忆里重叠，\"但师父在这里留了东西，灵契印记的波动...和他失踪前给我怀表时一样。\"
修复室的座机突然炸响，苏绾接起电话时眉峰紧拧：\"协会紧急会议，半小时后。\"她把手机递给他看，屏幕上是柳如烟发来的消息：【李敬之要启动行业黑名单投票，说你涉嫌\"邪术干扰市场秩序\"】
顾昭松开苏绾的手，从抽屉里取出裹着丝绢的灵匣——这是他用师父教的古法制成，专门封存古物灵识。
镜面突然\"嗡\"地一震，青年师父的影像开始扭曲，镜背的海兽葡萄纹渗出细密金斑，那是灵脉即将崩解的征兆。
\"等等！\"他咬破指尖按在镜心，血珠顺着裂痕渗进去，\"师父，当年你说'修物如修心，断脉处藏着最真的魂'，现在告诉我——\"
镜中光影骤亮，青年师父的口型突然清晰：\"昭儿，若见此景，速去...去...\"
\"咔嚓！\"
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顾昭踉跄后退撞翻工具架，镊子、鬃刷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苏绾扑过去扶住他，却见他眼底泛着水光，掌心里躺着半枚青铜残片——刚从镜中灵脉里剥离出来的，刻着歪歪扭扭的\"藏渊西麓\"四个字。
\"是师父的字。\"顾昭用袖口擦了擦残片，\"他教我练小楷时，总说'急不得，每个折笔都是古物在说话'。\"他把残片小心放进灵匣，\"去协会。\"
藏渊市文物协会的红木会议室里，檀香味呛得人喉头发痒。
赵铁山的牛皮靴跟重重磕在地板上，震得桌上的茶盏跳了跳：\"我就说该把李敬之那套'赝品合法化'的狗屁方案连人一起扔黄浦江！
现在倒好，顾昭刚把'活文物'带出圈，你们就急着拆台？\"
李敬之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赵师傅，令师当年可是'守衡卫'正统，怎么也跟着小毛头胡闹？\"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里面是顾昭修复残玉时的监控截图，\"这张照片里，他修复时指尖泛着金光——我请了民俗专家，说这是'巫祝引灵术'，专门勾取古物精魄。\"
\"放屁！\"赵铁山拍桌的声响震得墙上的《百宝图》都晃了晃，\"那是点化时灵脉共鸣的自然现象，我修了三十年铜器，见过的灵光比你见过的赝品还多！\"
秦小姐捏着会议记录笔，笔杆几乎要被她捏断：\"上个月故宫修复组还发函表扬顾昭的'灵映回溯'技术，说能辅助确认文物断代——现在就因为几条热搜，我们就要否定学术成果？\"
陆老咳嗽两声，指节叩了叩桌沿：\"小顾的能力我是见过的，上个月修复的唐琴...确实能弹出原主人的曲谱。\"
\"陆老！\"李敬之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您忘了三年前顾昭师父是怎么拆您鉴定的'元青花'的？
那根本是民国仿品！
现在他徒弟用同样的手段，您就不怕重蹈覆辙？\"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柳如烟推门进来时，高跟鞋声格外清晰。
她把平板往桌上一扣，屏幕里是顾昭修复海兽葡萄镜的实时监控：\"我让人在玉衡轩装了灵脉监测仪，顾昭的点化过程符合《古物灵性激活规范》的所有参数。\"她扫了眼李敬之，\"倒是某些人，昨天夜里往#活文物骗局#话题里砸了五十万买热搜——要我把打款记录调出来吗？\"
李敬之的脸瞬间涨红，正要发作，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
顾昭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灵匣，身后跟着苏绾。
他的白衬衫袖口沾着修复时的金粉，镜片上还落着点铜锈，但眼神亮得惊人。
\"我要公开这段记忆。\"他把灵匣放在会议桌上，\"这是海兽葡萄镜里提取的，我师父二十年前修复饕餮纹鼎时的灵识记录。\"他看向李敬之，\"里面有他当年说的话：'修复古物不是给它们贴标签，是让它们自己开口，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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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之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机——那里存着韩九爷发的\"灵契干扰符\"照片。
但顾昭没看他，转而望向秦小姐：\"请联系电视台直播，我要让所有人看看，真正的'活文物'，到底是骗局，还是...被有些人怕了二十年的真相。\"
散会时已近黄昏。
顾昭站在玉衡轩门口，晚风掀起他的衣角。
胸口的灵契印记还在发烫，像团烧不尽的火。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昭儿收 师留\"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苏绾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直播设备已经架好了，柳如烟说能覆盖三千万观众。\"
顾昭转身对她笑，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水光：\"师父在镜里说'速去藏渊西麓'，等今晚直播结束...我想去找找看。\"
苏绾没说话，只是把镇邪银链摘下来，塞进他掌心：\"西麓有片老林子，是守灵人镇压凶物的地方。\"她顿了顿，又补了句，\"我跟你一起去。\"
顾昭握紧银链，灵契印记的热度透过衬衫渗进皮肤。
他望着渐暗的天色，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该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