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冷宫，寒气仿佛能渗入骨髓。沈清欢尚未来得及从云仪那诡异的幻象——太后把玩青铜指环、众人伏拜的场景——中完全回过神来，远处御花园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凄厉、非人般的惨叫，那声音并非一人所发，而是两个音色完全相同、痛苦交织叠加的嘶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是那对双生子太监！他们共享痛觉神经，此刻竟同时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剧痛！
沈清欢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冷宫中的云仪，身形急动，朝着惨叫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她对宫中路径已然熟悉，几个起落便穿过荒废的园囿，赶到御花园的假山附近。
月光下，只见那对容貌酷似的年轻太监正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痉挛，面色青紫，口中断断续续溢出带着锈铁腥气的暗红液体——这味道，沈清欢依稀记得，与药人阿蛮身上那种特殊的血液气息极为相似！他们双手死死捂住心口，仿佛正承受着利刃剜心之痛。
周围已有几个被惊醒的太监宫女远远围观，却无人敢上前。沈清欢拨开人群，蹲下身，指尖迅速搭上其中一人的手腕。脉象紊乱狂躁，如沸水翻腾，分明是某种剧烈毒素瞬间发作的迹象，但这毒发作得如此同步、如此猛烈，绝非寻常中毒！
她目光扫过二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他们腰间悬挂的一对看似普通的烛泪菩萨像上。那佛像被他们的汗水浸湿，底座似乎沾染了些许暗红色的污迹。
共享痛觉……莫非这痛楚并非直接施加于他们肉身，而是通过某种媒介，同时作用于他们相连的感官？
《本草纲目》曾有晦涩记载，提及滇南有“燃血术”，可借物传毒，同步伤人。破解之法……沈清欢脑中灵光一闪，忆起书中提及：“双生连枝，痛感同源，若遇邪术侵扰，可以银针深刺四神聪穴，暂断其通感之桥，再寻源拔毒。”
四神聪穴位于头顶，乃元神交汇之处，风险极大。但眼下情势危急，若任其发展，这对双生子恐将心脉爆裂而亡！
“按住他们！”沈清欢当机立断，吩咐旁边吓呆的太监。她自袖中取出最长最韧的一根金针，凝神静气，看准其中一人头顶的百会穴（四神聪之一），以内力灌注针尖，闪电般刺入！
金针入穴，那太监身体猛地一僵，嘶嚎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名太监的痛苦嘶嚎也骤然减弱，变成了沉重的喘息。
有效！沈清欢依法炮制，迅速为另一名太监施针。
双生子的痉挛渐渐平复，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同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似乎被暂时隔绝了。其中一人恢复了些许神智，看到沈清欢，眼中充满恐惧，挣扎着抓住她的衣袖，气若游丝：“娘娘……小心……地牢……井……” 话音未落，便又昏死过去。
地牢？井？沈清欢立刻联想到昨夜在碎裂玉佩灰烬中看到的那幅地牢地图。难道预警应在此处？她顺着太监之前痛苦时手指无意指向的方向望去，那是太医院后身一处早已废弃的古井方向。而就在那一瞥间，她似乎看到古井附近，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磷火般的幽光一闪而逝，那光泽……竟与她记忆中慕容雪那件金丝软甲的反光有几分相似！
慕容雪的人在哪里？那口井又藏着什么秘密？
沈清欢命人将双生子太监小心抬回住处照料，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朝着古井方向潜去。这口井年代久远，井口被荒草半掩，石壁斑驳，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她靠近井边，并未立刻向下看，而是先取出一根银针，轻轻刺入井壁潮湿的青苔之中。拔出银针时，针尖并未沾染寻常水汽，而是凝结了一层细密、如同蛛网般的白色冰晶，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千蛛寒！” 沈清欢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太医院秘录中记载的一种极为阴毒的寒毒，由多种至寒毒物炼制而成，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会如坠冰窟，血液渐凝，最终在极度寒冷中痛苦死去。其解药需以至阳之物为引，秘录中提及，唯有南海七叶莲的莲子，方能克制此毒。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悬挂的药囊，里面恰好有几粒她平日研究药性备用的七叶莲莲子。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就在她准备将药囊浸入井水试探时，异变再生！她怀中那半块从皇帝处得来的、碎裂的九龙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并且透出衣物，散发出淡淡的、不祥的红光！
沈清欢惊愕地取出玉佩，只见玉佩内部，那夹层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井中的寒气遥相呼应！她小心翼翼地用金针挑开玉佩断裂处的细微夹层，里面竟藏着一片干枯、但形状完好的七叶莲花瓣！此刻，这片花瓣正微微震颤，散发出与玉佩红光同源的热力！
先帝竟将解药的关键之物藏于随身玉佩之中？！这口井与二十五年前的寒毒案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井……碰不得。”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清欢猛地回头，只见太医院首座，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悲凉。他望着那口井，仿佛在看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首座大人何出此言？” 沈清欢握紧金针，警惕地问道。
老太医颤巍巍地走近，指着井边石壁上一些不易察觉的薄冰痕迹，“当年……先帝的几位昭仪娘娘……就是……” 他话未说完，井中水面突然一阵翻涌，一具森白的骨骸竟缓缓浮了上来！
那骨骸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指骨上，赫然缠绕着一根已经褪色、但依旧清晰可辨的金线——那线的材质和编织手法，与昨日在柳如烟佛堂看到的、从佛珠中爬出的赤红毒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牵机毒线！一种更为古老阴毒的控尸、传毒之法！
沈清欢强忍心悸，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将白骨引至井边。她注意到白骨脊椎的颜色异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她取出更粗的银针，运足内力，缓缓刺入脊椎骨节之间的缝隙。
“此乃太医院秘术，” 首座的声音带着哭腔，“名为‘髓藏毒’，将剧毒封于骨髓，可保毒性三十年不散，以待……特定时机触发。”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破损的古籍——《岐黄秘录》的残本。他翻到其中一页，那里赫然有一个明显的撕毁痕迹，而残留的插图轮廓，竟与眼前这具白骨的形态特征隐隐吻合！
“老臣……老臣当年奉命焚毁所有相关记载和药渣……” 首座突然老泪纵横，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雪白的头发，一大片头发竟随之脱落，露出了头皮——那上面，竟然有一个清晰的、与沈清欢手腕胎记形状相似的凤鸟烙印！只是那烙印显得狰狞扭曲，如同刑罚所致。
“可是……可是那些本应销毁的药渣……被……被太后娘娘命人埋在了御膳房地下……八尺之处……”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眼神空洞。
御膳房！药渣！沈清欢知道，必须找到那些药渣，才能彻底弄清寒毒的成分和来源。她不再犹豫，留下失魂落魄的首座，直奔御膳房。
此时已近巳时，御膳房开始忙碌起来。沈清欢借口查验药材安全，支开旁人，根据首座模糊的指示和地面新旧的细微差别，最终将目标锁定在灶房角落一个看似常年不用的土灶下方。
她费尽力气搬开沉重的灶台，果然发现下方泥土有松动痕迹。挖掘不到三尺，铁锹便碰到了一个硬物。继续清理，一个三尺见方的密封秘窖显露出来。窖中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青花瓷坛，坛身的尘土被擦去后，露出了按照二十八星宿图案排列的标记！
沈清欢打开其中一个瓷坛，里面是黑乎乎、已经板结的药渣。她取出一撮，放在鼻尖细闻，除了各种药材腐败的复杂气味，还夹杂着那股熟悉的廊香寒毒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她将随身携带的七叶莲莲子碾碎少许，撒在药渣之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药渣接触莲粉的瞬间，竟凭空腾起一股浓密的青烟！那烟雾在空中扭曲、凝聚，并未散去，反而渐渐拼凑出了半幅残缺的、标注着山川关隘的——军事布防图！
这寒毒药渣，竟暗藏如此惊天秘密？！
“沈妹妹真是好兴致，不去伺候陛下汤药，反倒来这烟熏火燎之地挖宝？” 一个娇脆而充满嘲讽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慕容雪不知何时到来，裙袂间的金铃叮当作响，她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欢，“这陈年药渣气味可不好闻，妹妹何不亲自尝尝，看看能否品出个子丑寅卯来？”
话音未落，慕容雪手腕一翻，一枚金簪如电射向沈清欢面前那坛药渣！沈清欢反应极快，银针飞出，精准地将金簪击偏。金簪擦过药坛，带起一溜火星。然而，更令人心惊的是，被火星溅到的药渣青烟骤然变色，由青转黑，散发出混合了蟾酥与砒霜的剧烈毒气，瞬间将那半幅烟雾形成的布防图腐蚀得千疮百孔！
沈清欢连连后退，掩住口鼻。慕容雪却咯咯一笑，指尖弹出一片梧桐叶，叶片如同飞刀般射向沈清欢面门！沈清欢侧身避过，银针顺势刺穿叶片。针尖穿过叶肉时，竟带起一簇细微的火星和一股硝石味道——这梧桐叶的叶肉之中，竟然掺杂着易燃的火药粉末！
慕容雪一击不中，也不纠缠，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金铃声和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妹妹慢慢玩，好戏还在后头呢！”
沈清欢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她迅速记下那半幅残图的特征，然后将目光投向秘窖更深处。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与青花瓷坛风格迥异的黑色陶罐。陶罐密封得极好，入手沉重。
她小心地打开陶罐，里面并非药渣，而是一个精巧的机关装置。罐盖开启的瞬间，一束细如毫毛、却坚韧无比的银线猛地喷射而出，如同活物般缠向沈清欢的手腕！沈清欢躲闪不及，被银线牢牢缠住，那银线立刻收紧，勒入皮肉，传来一阵刺痛和麻痹感。
是“金蚕蛊丝”！一种传说中的西域奇毒之物，坚韧无比，遇血则腐，毒性剧烈！
危急关头，沈清欢想起药人阿蛮。阿蛮的血液特殊，或许……她来不及多想，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她近日服用过含有阿蛮血液成分的药引，体内暂存一丝药性），溅在银线之上。奇迹发生了，原本刀剑难伤的银线，遇到血液后，竟发出“滋滋”轻响，迅速软化、溶解，最终化为一滩无色无味的液体！
危机解除，罐内机关也彻底触发，弹出一卷被油布包裹的密信。沈清欢展开密信，信纸空白。她注意到信纸边缘有淡淡的、紫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葡萄酒渍。她将信纸靠近烛火烘烤，随着温度升高，信纸上渐渐显现出几行娟秀却透着一股狠戾的字迹，正是独孤太后的手书：
“九月初九，以凤鸣为号。”
九月初九，重阳节！距离现在已不足半月！“凤鸣为号”？这与金红巨鸟、与她自身的胎记又有何关联？太后的阴谋，已然给出了明确的时间点！
沈清欢收好密信，离开御膳房，心中已有决断。她必须去一个地方——太医院档案中隐约提及、但与宫中地图不符的某处秘密炼药点。根据首座之前的失言和密信提示，她推断出大致方位，竟是在冷宫更深处的一片禁区。
穿过曲折荒芜的小径，沈清欢在一处塌陷的假山背后，找到了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洞内幽深，传来阵阵阴风和隐约的硫磺气味。她点燃火折子，谨慎深入。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中央矗立着一个模样古怪、布满铜锈的炼药炉。炉底竟有余烬未灭，散发着微弱的热量，仿佛不久前还有人使用过！
难道太后的党羽仍然在此地活动？沈清欢心中警兆顿生。她取出那枚至关重要的七叶莲莲子，准备投入炉中，看看能否引发什么变化，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然而，就在莲子即将脱手的瞬间，炼药炉厚重的炉壁上，突然浮现出无数扭曲、狰狞的暗红色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符文，同时一阵低沉的、非人般的呓语在洞穴中回荡开来！这景象，与秘录中记载的、西域萨满用以守护禁地的邪术诅咒极为相似！据说破解此咒，需以至阴之物为引，比如……未足月的胎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是柳如烟！她手中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朱漆木盒，脸上带着一种麻木而诡异的笑容，一步步走向炼药炉。
“沈姐姐……你来晚了……” 柳如烟的声音空洞，“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她将木盒递向沈清欢。
沈清欢警惕地看着她，并未接手，而是用银针闪电般刺向木盒的盒盖！“咔嚓”一声，盒盖被刺穿。透过孔洞，沈清欢看到盒内根本没有什么胎衣，而是浸泡在浑浊药酒中的一枚青铜物件——那形状，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鸟扣饰！与幻象中太后把玩的指环风格同源！
“姐姐可还记得……沈院判喉间那个致命的伤口吗？” 柳如烟的笑容突然变得扭曲而恶毒，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再次浮现。
沈清欢如遭雷击，父亲沈明德离世时喉间那个深可见骨的诡异伤口，一直是悬案！难道……
不等她细想，柳如烟猛地打开木盒！那枚青铜凤扣接触到炉中散出的热气，突然喷射出一股浓稠的黑色药液！药液溅入炉火，轰的一声，燃烧起来，火焰竟在空中扭曲、凝聚，化作一只模糊的、嘶鸣着的乌鸦虚影，直扑沈清欢！
与此同时，沈清欢手腕处的那个凤鸟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被烙铁烫伤一般！而遥远的方向，似乎真的传来了一声清越而焦急的凤鸟鸣叫，穿透层层宫墙，隐约可闻！
胎记的灼痛与遥远的凤鸣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沈清欢惊骇地看着空中消散的乌鸦虚影和眼前神色诡异的柳如烟，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太后的阴谋，父亲的死，自身的秘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九月九日那个终点。她必须尽快找到能与这“凤鸣”相抗、或者说，能掌控这“凤鸣”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