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葫芦口巡逻归来,已是夜幕低垂。将伤员妥善安置回救护所,又与折赛花在营门前道别(对方干脆利落地一抱拳,说了句“陆医官,后会有期”,便带着部下和战利品返回折家军驻地),陆明只觉得身心俱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后的松懈。
今天这一天,过得可真够“充实”的。先是差点被契丹悍卒一棒子送回老家,然后又亲眼目睹了冷兵器时代战场的残酷,最后还充当了一回战地外科医生,给折赛花缝了针……这经历,搁穿越前,够他写一本畅销书了。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了自己那个兼做办公室、卧室和实验室的帐篷。王铁柱已经贴心地给他准备好了热水和简单的饭食——依旧是能当砖头用的胡饼和一碗看不到什么油星的菜汤。
陆明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下来,拿起胡饼用力啃了一口,感觉自己像是在跟这块饼进行一场艰苦的搏斗。“铁柱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改善一下伙食?天天不是胡饼就是粟米饭,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他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抱怨。
王铁柱憨厚地笑了笑:“大人,军中都是如此。能吃饱就不错了。听说前线有些兄弟,有时候连胡饼都供应不上呢。”
陆明也知道这是实情,但还是忍不住怀念起穿越前的美食,什么火锅烧烤小龙虾,奶茶蛋糕冰激凌……想着想着,口水差点流出来,再看手里的胡饼,更觉得难以下咽了。
就在他对着胡饼长吁短叹,进行着艰苦卓绝的“进食战斗”时,帐篷外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随即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陆医官在吗?有东京来的书信!”
东京?开封?
陆明精神一振,立刻丢下那块跟他有仇的胡饼,快步走出帐篷。只见一名身着驿丞服饰的年轻信使,正牵着一匹口鼻喷着白气的驿马站在外面,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
“我就是陆明。”陆明上前接过信件,入手沉甸甸的,分量不轻。他看了一眼封皮,上面是几行清秀绢雅的小楷,写着“沧州北伐行营 陆明医官 亲启”,落款处没有署名,但那个熟悉的笔迹,让陆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是符玉弦的信!
“有劳信使兄弟了,进来喝口水,歇歇脚吧。”陆明压下心中的激动,客气地对信使说道。
那信使连忙摆手:“多谢陆医官好意,小的还要赶着去给其他几位大人送信,不敢耽搁。告辞!”说完,翻身上马,又急匆匆地离去了。
陆明拿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如同捧着什么珍宝,快步回到了帐篷里。他也顾不上吃饭了,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划开油布包裹,里面露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打开木匣,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厚厚一沓信纸,最上面还放着一个绣着并蒂莲的浅紫色香囊。
陆明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那清雅的香气让他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他笑了笑,将香囊仔细收好,这才拿起那沓信纸,就着昏黄的油灯,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信纸上是符玉弦那熟悉的笔迹,一如既往的清丽工整,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浓浓的思念和化不开的牵挂。
“明哥如晤:见字如面。自君随驾北征,倏忽已近两月矣。京中诸事皆安,惟念君于塞外风霜刀剑之中,日夜悬心,寝食难安……”
开篇便是直抒胸臆的思念,让陆明心头一暖,仿佛看到了那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在开封城中,对着北方翘首以盼的模样。
信中,符玉弦细细述说了京城近来发生的一些琐事:陛下离京后,由王朴相公主持朝政,一切井然有序;她父亲符彦卿身体康健,偶尔还会问起陆明在军中的情况;她自己在府中读书习字,打理一些庶务,闲暇时便与几位手帕之交小聚,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提不起兴致……
她写道:“……昨日与姐妹们游园,见池中莲开并蒂,不由得想起昔日与君同游之景,心中怅然若失。京中虽繁华,然无君在侧,便觉满园春色亦黯然……”
看到这里,陆明忍不住摸了摸怀里那个还带着体温的香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软得一塌糊涂。这姑娘,表达感情的方式含蓄又深情,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接着,符玉弦话锋一转,提到了正事。她说,近日京城对于北伐战事议论纷纷,捷报频传,人心振奋。但也有些许不好的流言在暗中传播,说什么“陛下过于倚重某些新进之人,恐寒了老臣之心”,或者说“军中有人恃宠而骄,插手非其分内之事”等等。
她提醒陆明:“……树大招风,木秀于林。明哥才华卓绝,简在帝心,此乃好事。然军中关系盘根错节,非比寻常。望君行事多加谨慎,明哲保身,勿要轻易卷入是非之中,以免妾身远在千里之外,徒增忧虑……”
陆明看到这里,眉头微蹙。符玉弦虽然说得隐晦,但他明白,这指的恐怕就是赵匡胤及其背后的势力。看来,自己在军粮案中得罪赵匡胤的事情,已经传回开封了?连深居简出的符玉弦都听到了风声,还特意写信来提醒自己。这份细心和关切,让他感动之余,也更加警惕。
信的末尾,符玉弦再次殷切叮嘱:“……塞外苦寒,战事凶险,万望君保重自身。衣食住行,皆需留意。妾身别无所求,唯愿君平安凯旋。随信附上一些京中点心与常用药材,虽不值什么,亦是妾身一片心意。纸短情长,言不尽意,望君珍重,早奏凯歌。”
落款是“玉弦手书”,旁边还画了一枝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兰花,清雅脱俗,一如她本人。
陆明反复将这封厚厚的信看了两三遍,每一个字都细细品味,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力量。在这远离故土、危机四伏的北伐前线,能收到这样一封充满深情和关切的信,无疑是最大的慰藉。
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按原样折好,放回木匣,和那个香囊放在一起,贴身收藏。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铺开纸张,拿起笔,开始回信。
他首先要报平安。详细描述了自己在救护所的工作(省略了惊险部分),说自己一切都好,吃得好(昧着良心写的),睡得好,同僚友善(选择性忽略赵匡胤),陛下信任(这点是真的),让玉弦不必挂心。
接着,他笔锋一转,用轻松诙谐的语气,描述了一些军中的趣事,比如伤兵们为了抢“华莱士”肉夹馍而积极配合治疗,比如自己如何用“数据”法让后勤官员们目瞪口呆(隐去了具体案件),又比如今日巡逻,见识了塞外风光之壮阔(完全没提遭遇战和给折赛花缝针的事)……
他写道:“……塞外风光,确与中原大不相同,天高地阔,别有一番豪迈气概。今日与友军同袍巡逻,观鹰击长空,草浪起伏,心胸亦为之开阔。只是偶有宵小扰边,不足为虑,玉弦切勿担忧……”
他尽量将前线的生活描绘得积极向上,充满乐趣,以避免符玉弦过度忧虑。
关于她的提醒,陆明写道:“……玉弦所言,明已谨记于心。官场军中,自有其规则,明虽不才,亦知分寸,当以救治伤员、恪尽职守为本,余者,但求问心无愧而已。京中流言,不过是庸人自扰,玉弦不必放在心上……”
最后,他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京中一别,已近两月,思念之情,与日俱增。每每夜深人静,仰望北辰,便想起玉弦音容笑貌,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回开封。待他日北伐功成,四海升平,定当与玉弦携手,再游故地,看尽繁花……”
写到这里,陆明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检查了一遍回信,确认没有什么会让她担心的地方,然后仔细封好,准备明天托驿使带回开封。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腹中饥饿难耐,重新拿起那块已经凉透、更加坚硬的胡饼,就着凉水,用力地啃了起来。这一次,他似乎觉得这饼……也没那么难吃了?或许是心情变好的缘故?
他一边啃着饼,一边想着符玉弦信中提到京城对北伐的议论,以及那些关于“新进之人”的流言。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了。赵匡胤那边,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而北伐战事,看来也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陛下和王朴相公在后方运筹帷幄,前线将士用命,光靠常规战术,恐怕难以快速打开局面,尤其是在面对契丹坚城和骑兵优势的情况下。
“是时候,把一些‘大宝贝’提前拿出来了……”陆明咽下最后一口饼,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他之前忙于救护所和应付各种麻烦,一些“跨时代”的武器构想还停留在纸面和少数核心成员的小规模试验中。现在看来,必须加快进度了。
他想到了那个被命名为“震天雷”的黑火药武器试验,格物小组那边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突破性的进展……
就在陆明琢磨着如何推进他的“科技树”,以便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掌握更多主动权,同时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时,帐篷外,王铁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兴奋:
“大人!格物小组的陈远先生派人从后方送来口信,说您之前吩咐他们加紧研制的那个‘大炮仗’,好像……好像有眉目了!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看看效果!”
陆明眼睛一亮!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震天雷”有进展了?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立刻起身,对帐外喊道:“告诉来人,我明天一早就过去!让他们做好准备!”
看来,明天的行程,又要排满了。不过,这一次,他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