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把生锈的手术刀，在战地帐篷帆布上划拉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秦当归正用冻僵的手指给伤员缝伤口，针尖刚扎进皮肉。
“文工团遇袭了！”就见文工团员周晓琳扶着一伤员连滚带爬撞进帐篷，伤员怀里的青花药瓶磕在钢盔上叮当乱响，裙摆上的血痂硬邦邦地支棱着，活像朵风干的红梅花。
“慢点说，在什么地方？受伤情况？”当归冷静的问。
“据此东三里山脚下。我们被轰炸和扫射，受伤有十几人。”周晓琳稳定情绪，喘着大气说。
“好，马上安排医护人员去！”当归迅速安排救援队。
“救救张梅！我们在赶来求救途中，她为了救我被炸伤。”周晓琳扯开伤员裤腿，碗口大的伤口翻着白茬，钢片插在里头，鲜血混着雪水往下滴，在草席上洇出个暗红的“亡”字。
当归刚摸出磺胺粉，就见白术从人堆里钻出来。
\"按住膻中穴！拿止血带扎住大腿！\"白术闪电般出手，左手五指扣住女兵胸口，右手将止血带扎住大腿。
张梅苍白的脸腾地涨红，青花瓷药瓶从怀中滑落，淡青药粉泼在伤口竟瞬间结出琥珀色血痂，血水像被磁铁吸住似的，把狰狞的伤口糊成块龟裂纹的老瓷片。
冰片混着麝香的凉气直往人鼻梁上撞。
当归心里咯噔一下——这味儿和父亲书房里那罐老安宫牛黄丸一模一样。
当归俯身轻嗅：\"冰片、血竭、煅牡蛎...这是安宫牛黄丸原料？\"
\"景德镇老药铺传了二百年的，止血散。\"张梅疼得直抽气，\"当年，窑工用这药粉治烫伤...…可惜只有这一点了。\"随即晕死过去。
“快救救她！”周晓琳在旁跺着脚，几近哭腔。
“放心，救得回来！用她的止血粉。”当归和白术几乎异口同声，两人目光相对，心领神会，这药止血真的很管用！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
白术突然蹲成个蛤蟆样，透骨眼泛着蓝光。
这小子竟蘸着血痂往嘴里送！当归伸手要拦，就见他\"呸呸\"吐舌头：\"血竭、白芨、煅牡蛎...缺了三七？拿焦山楂炭顶上！冰片得拿蜂蜡裹着，不然化太快，跟包汤圆似的！\"
\"还有，三七占三成，得用白及替代！\"白术吐出药渣。
起身抄起药碾将蒲公英根与焦山楂混碾，\"冰片要裹在蜂蜡里缓释！\"他甩开棉帽，发梢结的冰晶随动作叮当脆响，像极了现代急诊室的监护仪警报。
刚稳住张梅情况，帐篷外传来飞机俯冲的尖啸，铁皮顶子被气浪震得哗哗响。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瓶瓶罐罐奏起了乐。
当归掀开棉帘子，就见半架美军战机歪插在雪地里，铝皮机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现代医院里那些冷冰冰的医疗器械。
父亲临终前用的呼吸机，是不是也闪着这样的光？他恍惚看见哥哥举着ct片子叹气：“爸总说神阙穴是后天之本，可寒气都爬到这儿了……”
“发啥呆呢！”白术抄起把生锈的钳子，冲他晃了晃，“把机翼上的合页拆下来！铝合金导热快，正好做灸箱！”
少年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层霜，却挡不住眼睛里跳动的光——和父亲当年在瓷器厂学人画青花时一模一样。
要疯就一起疯吧！两人踩着没膝的积雪往残骸跑，铝皮割破手套也顾不上。
当归摸着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三姐在电话里的埋怨：“老五你人在哪儿呢？大爹天天攥着你的针灸书说胡话，一会儿喊‘当归快熬药’，一会儿又说‘当归别怕，爹带你认草药’……情况看来不妙了，常回来看看……”
雪粒子灌进领口，他猛地回过神——眼前的白术正用降落伞绳捆扎竹筒，活脱脱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皮猴，哪有半分记忆里那个严肃凶狠，不苟言笑的老中医模样？
“得做个恒温层！不然烫伤人的。”当归正想交代点什么。
白术不知从哪摸出个空罐头盒，“美军的午餐肉罐子，隔热带能保住艾火不熄灭。”
白术三下两下敲出莲花状的透气孔，铝皮边缘的毛刺划破手指也不管，反倒把血抹在盒盖上当记号，“神阙穴对着肚脐，艾烟顺着任脉走，能把肚子里的寒气全逼出去。”
原来，父亲的动手能力是从小就具备的，果真天赋异禀。
当第一个艾灸箱挂在伤员腰间时，艾绒燃烧的滋滋声混着伤员的呻吟，在帐篷里织成张温暖的网。
周晓琳摸着铝皮上歪歪扭扭的“杏林”二字，突然笑出声：“比我们团的快板还热闹，这玩意儿该叫‘会喘气的钢炉’！”
深夜换药时，当归发现白术蹲在角落啃冻硬的高粱饼，脚踝上的冻疮裂着口子，脓血把裤脚粘在伤口上。
他突然想起现代父亲住院时，足部坏疽的伤口也是这么触目惊心，护士每次换药都要叹口气：“老爷子总比划说当年在朝鲜战场，有个小军医能用艾草治百病……”
“疼就吱声。”当归撕开绷带，白术却把脚往回缩：“别婆婆妈妈的，我听见你刚才跟周晓琳说，想拿这铝皮研究治消渴症的法子？”
少年抹了把嘴边的饼渣，透骨眼在药瓶碎片上扫过，“景德镇的老釉料里有珍珠粉，说不定能配出护肾的方子……”
“得多亏有你这双透骨眼！”当归懊恼不已，愧对父亲的病，怎么自己以前都想不明白呢？
敌机的轰鸣再次响起时，当归望着帐篷里星星点点的艾灸箱，铝皮映着篝火，像散落在雪地里的星星。
这些用敌人飞机残骸做成的“暖炉”，正护着战士们的神阙穴，把艾火的温热一点点送进冻僵的躯体。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表面的“cm”刻痕在暗处发着微光——那是现代父亲病历上的缩写，也是1950年的冬天，他和少年父亲共同刻下的医者印记。
“等战争胜利，咱们去景德镇找老药铺的秘方。”当归给白术裹好绷带，望着他渐渐入睡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张年轻的面孔和记忆里父亲临终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或许，命运让他穿越时空，就是为了在这冰天雪地里，让现代的医学思维和古老的中医智慧碰出火花，就像这艾灸箱里的艾火，既能驱散严寒，也能照亮悬壶济世的漫漫长路。
雪越下越大，帐篷顶的冰棱又长了几分。
当归捏着青花瓷瓶的碎片，指尖触到瓶底刻着的“济世”二字——那是景德镇老匠人刻下的初心，也是他和白术此刻共同的信念。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新的伤员又被抬了进来，白术揉着眼睛爬起来，裤脚的脓血冻成了硬壳，却还惦记着给艾灸箱加块保温的棉垫。
“哥，你说这艾火能烧到祖国大江南北不？”少年举着刚做好的小灸箱，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当归望着他鼻尖的冻疮，突然笑了——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在这冰与火交织的战场，中医的智慧不就像这星星之火吗？
取之于民间的草木金属，用之于百姓的伤病疾苦，只要生命不息，这簇火苗就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