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雪是后半夜落下来的。林溪清晨推开窗时，楼下的自行车棚已经积了层薄雪，车把上的铃铛裹着雪粒，轻轻一碰就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冷空气带着雪的清冽扑进窗户，她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玻璃上凝成小水珠，顺着窗缝蜿蜒而下，像谁画的小溪。她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怀里揣着三个苹果——红富士被妈妈用彩纸包成了糖果形状，丝带在顶端系成蝴蝶结，其中两个要送给周窈和陆知行，剩下那个最大的，她用银色锡纸包了三层，边角被指尖捏得发皱，锡纸反光里能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垂。
教室里飘着淡淡的松针香。靠窗的同学在窗台上摆了棵小圣诞树，塑料树枝上挂着迷你袜子和铃铛，阳光透过雪后初晴的玻璃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跳跃的星星。周窈从抽屉里掏出个苹果礼盒，烫金的“平安”字样闪着光：“我妈昨天去超市抢的，进口蛇果，说咬一口能平安一整年，还能保佑物理及格。”她突然往陆知行的座位努嘴，眼睛亮晶晶的，“你看他桌肚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刚才我看见他往里面塞了个红色的盒子，边角还露着银色丝带，跟礼物似的。”
林溪的指尖在书包带上来回摩挲，布料被蹭得发暖。早读课时，她数着黑板上方的时钟，秒针每跳一下，心脏就跟着缩紧一分，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上周物理测验后，陆知行把她的错题本还回来，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平安夜有时间吗？操场老地方。”字迹比平时用力，笔尖把纸都戳出了浅浅的印子，像他没说出口的期待，藏在字里行间。她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夹在历史书里“辛亥革命”那页，每次翻书都能摸到那小小的凸起，像颗藏起来的心跳。
课间操时，雪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雪沫子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像撒了把碎钻，林溪仰头看天，看见陆知行站在升旗台旁，校服领口沾着片雪花，正低头跟体育委员说着什么。他今天换了条新围巾，灰色的毛线织着星星图案，是上周她在文具店看见的那款，当时她还拿在手里比划，说“这个星星像物理题里的等势面，一圈圈的特别标准”，他站在旁边没说话，指尖却悄悄捏了捏围巾的流苏，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林溪！”周窈突然拽了拽她的胳膊，指着教学楼的公告栏，声音里带着雀跃，“快看！平安夜晚会的节目单出来了！陆知行报了吉他弹唱！”红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陆知行”三个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吉他，琴弦画得歪歪扭扭，下面标注着节目时间——晚上七点半，刚好是晚自习结束后半小时，像掐着时间安排的约定。林溪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想起他放在课桌下的吉他包，上周午休时，她听见他在音乐教室弹吉他，旋律温柔得像月光。
午饭时，食堂的广播在放圣诞歌。甜美的女声混着饭菜香漫开来，林溪舀着番茄炒蛋，筷子在碗里戳出小坑，看见陆知行端着餐盘往这边走，灰色围巾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领口别着片冻干的银杏叶，是上周她夹在他物理错题本里的，当时她说“这片叶子形状像小太阳，能带来好运”。他经过时，餐盘边缘不小心碰到她的碗，番茄汁溅在桌布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他慌忙道歉的样子，让她想起物理课上他算错公式时的慌张。
“抱歉。”他弯腰拿纸巾时，林溪看见他毛衣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银色丝带，和她包苹果的锡纸颜色很像，闪着细碎的光。“晚上……”他刚开口，广播突然切到了通知，校长浑厚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交谈声，讲着平安夜晚会的注意事项。等广播结束，他已经端着餐盘走到了角落，背影被食堂的蒸汽罩得有些模糊，像幅晕染的水墨画。林溪盯着那抹灰色围巾，突然觉得番茄炒蛋有点酸，像没熟的柠檬。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林溪在草稿纸上画苹果。红富士的轮廓被她画得圆滚滚的，蒂部画着片叶子，旁边写着“平安”两个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了行小字：“物理公式要记牢”。周窈突然从背后递来张纸条，上面画着个脸红的小人，头顶冒着爱心泡泡，箭头指向陆知行的座位，旁边写着“他看你看了三次啦，每次都装作看窗外”。林溪把纸条揉成小团，指尖却烫得厉害，像揣了块小暖炉。
林溪慌忙抬头，正好对上陆知行的目光。他像被烫到似的立刻低头，耳根却红了起来，蔓延到脸颊，像被夕阳染过。他的手指在物理课本上无意识地划着，书页边缘被蹭出了毛边，像只不安分的小松鼠在挠纸。窗外的雪还在下，圣诞树的影子投在他的课本上，像片会动的光斑，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
放学铃响时，同学们抱着苹果互相赠送，彩色包装纸在教室里飞旋，像一群快乐的蝴蝶。林溪把包着彩纸的苹果递给周窈，丝带在指尖打了个漂亮的结，看见陆知行正在给后排同学送苹果，每个苹果上都贴着张手写便签，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等他走到她座位旁，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个苹果，红色的包装盒上印着烫金的雪花，和周窈的礼盒很像，却在角落画着个小小的吉他图案。
“给你。”他把苹果往她桌上放时，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回去，耳朵红得更厉害了。包装盒里露出张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F=ma”，后面画了个箭头指向苹果，“吃了苹果，加速度都是平安的方向，永远不会偏离轨道”。林溪突然想起上周物理课，她抱怨“加速度太难记，总是搞混方向”，他当时在草稿纸上画了个苹果，说“把公式想成苹果落地的速度，方向永远向下，就好记了”，当时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草稿纸，留下浅浅的温度。
晚自习的铃声带着圣诞气息。林溪把银色锡纸包的苹果放进书包，指尖摸到锡纸下的硬壳——是她攒了两周零花钱买的物理竞赛题库，封面印着烫金的书名，扉页上写着“祝陆知行平安喜乐，物理满分，永远没有错题”，字迹被她描了三遍，生怕不够工整，墨渍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圈，像颗颗饱满的星星。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圣诞树的彩灯亮了起来，在雪地里映出暖黄的光晕，把玻璃照得像块融化的蜜糖。
晚会开始前，操场已经挤满了人。舞台上的彩灯旋转着，把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得五颜六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林溪站在人群后面，脚尖踮得高高的，看见陆知行抱着吉他坐在舞台边，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试音的旋律飘过来，是她最喜欢的那首英文歌，上周在音乐教室，她哼着这首歌抄歌词，他当时靠在钢琴上假装看书，脚却跟着节奏轻轻打拍子，皮鞋跟敲出细碎的声响。
“借过。”有人在身后轻轻碰她的胳膊，声音温和得像雪后的阳光。林溪回头，看见江翊捧着个纸盒，里面装着十几个苹果，每个都用牛皮纸包着，上面贴着银杏叶形状的标签，叶脉清晰得像幅小画。“给你的。”他递来个最大的苹果，标签上写着“平安”，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太阳，光芒画得长长的，“我妈说吃苹果要吃自家种的，这是老家寄来的冰糖心，甜得很。”林溪接过苹果，牛皮纸带着他的体温，暖乎乎的很舒服。
舞台突然亮起追光灯。陆知行抱着吉他走上台，灰色围巾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融化的月光。他调试麦克风时，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林溪身上，嘴角轻轻扬了扬，像投来一颗小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前奏响起时，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吉他弦上，被他的指尖轻轻弹开，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光，温柔得让人屏住呼吸。
“这首歌送给……”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像有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却笑着说，“送给所有正在努力的人，祝大家平安喜乐。”歌声混着雪花飘过来，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每个音符都裹着暖意，落在耳朵里就化成了甜。林溪攥着口袋里的苹果，锡纸被体温焐得发烫，题库的边角硌着掌心，留下浅浅的印子，她突然想冲上台，把苹果和未说出口的话都塞给他，让他知道她的心意。
唱到副歌时，陆知行的目光又一次扫过来。林溪看见他围巾滑落，露出毛衣领口的银杏叶，在灯光下闪着光，像枚小小的勋章。她想起上周运动会，他冲过终点线时，脖子上挂着她织的围巾，虽然针脚歪歪扭扭，线头都没藏好，他却一直没摘下来，说“这是林溪牌护身符，戴着跑更快”。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让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仿佛盛着整片星空。
晚会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林溪抱着苹果站在圣诞树旁，彩灯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跳动的心跳。她看见陆知行背着吉他走过来，围巾上沾着片雪花，在灯光下晶莹剔透，像颗小钻石。“刚才的歌……”他刚开口，就被一阵风吹得咳嗽起来，雪花趁机钻进他的领口，他缩了缩脖子，像只怕冷的小熊，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
“你的苹果很好吃。”林溪把银色锡纸包的苹果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套，是上周她在文具店看到的灰色手套，上面绣着星星图案，针脚细密得像他解物理题的步骤。“里面还有东西。”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耳膜嗡嗡作响，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陆知行解开锡纸时，题库掉了出来，扉页的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他低头看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带着吉他弦的粗糙感，却温柔得像羽毛：“我也有东西给你。”他从吉他包侧袋里掏出个盒子，打开后是个水晶苹果，里面嵌着片银杏叶，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上周去饰品店看见的，觉得像你画的小太阳，能带来好运。”
雪花落在水晶苹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林溪想说“我喜欢你，从你帮我讲物理题开始就喜欢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你的苹果，很漂亮”。陆知行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灰色的毛线裹着他的体温，星星图案贴在她的脸颊旁，暖得像他的目光。
“快回家吧，雪太大了，路滑。”他帮她把书包背好，指尖碰到她的耳垂，像触电似的缩回去，耳根又红了起来。“平安夜快乐，林溪。”他转身往校门口走，吉他包在雪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围巾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摆动，像在挥手告别。
林溪站在原地，摸着脖子上的围巾，水晶苹果在掌心发烫，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突然想起刚才没说出口的话，想起苹果里的祝福，想起舞台上他望向她的目光——原来有些心意就像平安夜的雪，悄悄落在心里，积成厚厚的温暖，即使没说出口，也能在漫长的冬夜里，温柔地发光，照亮每段沉默的时光。
校门口的路灯亮得温暖，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像从未有人走过。林溪往家走，围巾上还留着他的气息，像阳光晒过的味道，干净又温暖。她掏出水晶苹果，银杏叶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叶脉里仿佛藏着星光，突然发现叶子背面刻着行小字：“平安夜的苹果，和我未说出口的话——我也是。”雪花落在字上，轻轻融化，像谁在无声地回应，把所有未说出口的心意，都藏进了这个飘雪的平安夜，藏进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