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第二试:守望之诺。”
“由汝之同行者,‘鹤尊’,启问。”
光芒流转,我和鹤尊被单独剥离出来,置入一片新的空间。这里不再是开满小花的山谷,而是一片无垠的云海之巅。
脚下是翻腾涌动、如棉似絮的云气,头顶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清冷而璀璨的星辰。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孤高、清冽的气息,与鹤尊的气质相得益彰。
鹤尊的神魂形态依旧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骄傲,银白色的魂羽流光溢彩,它矜持地微微昂首,仿佛对这处环境还算满意。
它瞥了我一眼,习惯性地用那略带嫌弃的口吻说道:“哼,小子,净会惹麻烦。本尊这缕残魂好不容易凝实些,又被你拖来参加这劳什子问心试炼,真是……”
我无奈地笑了笑,刚想开口,星祈村长那宏大而直达本源的声音已然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鹤尊:
“灵鹤尊者,汝与龚二狗,乃何关系?”
鹤尊闻言,本能地就想抬起下巴,说出那套“守望同盟、降尊纡贵”的说辞。但话到嘴边,它那双清冽的鹤眼对上了我的目光,不知怎的,脑海中竟瞬间闪过了许多画面。
它想起了在流云宗时,所有弟子见到它要么毕恭毕敬、要么畏之如虎,唯有这个愣头青似的家伙,为了饭堂里最后一块肥瘦相间的妖兽肉,竟敢跟它这只“镇守仙禽”大眼瞪小眼,最后甚至提出“石头剪刀布”这种凡俗孩童的把戏来决定归属!
那时它觉得这小子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却又……莫名地有趣,不像其他人那般无趣。
它想起我在流云宗卖牛肉,那味道真是绝了。后来又让它打妖兽,卖妖兽肉。不过那个味道真的很好吃,它都快变成吃货了。
它更想起了,这小子为了能让它吃上流云宗的灵果,去“借用”一下宗门药园的库存。美其名曰“资源优化配置”,实际就是一起去当贼!
它想起了这小子为了钻研阵法,偷偷摸摸跑到流云宗后山,央求它帮忙测试阵法效果。结果好几次被阵法弄得灰头土脸,羽毛炸起,惹得它勃然大怒,追着他啄遍了半个山头,可下次他带着更香的牛肉来时,自己……好像又没忍住。
还有那黑风山脉中,为了猎杀妖兽获取材料,他们并肩作战。它喷吐烈焰牵制,他则顶在前面硬抗妖兽的疯狂攻击。当他浑身是血,却依然咧着嘴将最好的一块妖兽后腿肉丢给它时,它嘴上嫌弃“粗鄙之物”,心里却……
我为了救它,在黑风山脉被控在阵法的时候,差点变成鹤干,给它带来很多的好吃的。“鹤尊你撑住啊!我偷……我攒了好多灵果都给你!以后饭堂的肉都归你!你千万别死啊!” 那时它只觉得这小子吵死了,但……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最后,然后跟着我,为了救我。第一次渡元婴雷劫,被重伤。再到后面又为了救我,燃烧自己的元婴。现在我带着它寻找修复元婴之物,已经获得两个。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尽管实力不及,但是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鹤尊的意念中飞速闪过,每一幕都清晰无比。那些曾经被它用“互利互惠”、“一时兴起”、“迫不得已”等理由轻轻揭过的瞬间,此刻在这问心之镜下,变得无比鲜活、沉重。
它那原本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说辞,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它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傲然,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关系?”鹤尊轻轻梳理了一下流光溢彩的魂羽,目光似乎穿透了云海,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起初,本尊只觉得他是个不知敬畏、麻烦不断的愣头青。”
“在流云宗,所有人都对本尊敬而远之,只有他,为了口腹之欲,敢跟本尊争抢,还敢用凡俗的把戏戏弄于本尊……真是,胆大包天。”它说着,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怪,反而有一丝极淡的……怀念?
“后来,他炼阵法,偷灵果,惹是生非,总要把本尊拖下水。本尊堂堂仙禽之尊,竟成了他偷鸡摸狗的同伙……哼,现在想来,仍是觉得有失身份。”它哼了一声,但魂光却柔和了些许。
“再后来……黑风山脉中,面对凶悍妖兽,本尊燃烧元婴救他,他哭得像个没断奶的娃娃,还许诺把所有的肉都给本尊……蠢得要死。”鹤尊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还有面对元婴……那般威势,本尊本该远遁,明哲保身。可……看着他,神魂摇曳,本尊这心里……不知为何,就是挪不动步子,宁可凭着元婴手上也要保护他。”它抬起头,望向这片空间的虚无,仿佛在质问谁,又像是在质问自己,“或许,是吃了他太多烤肉,嘴短了?”
它自嘲般地笑了笑,然后,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清冽的鹤眼中,此刻没有了平日的嫌弃与傲娇,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无比郑重的光芒。
“星祈村长,你问本尊与他是何关系……”
鹤尊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在这云海之巅回荡:
“他不是本尊的仆从,亦非简单的同盟。”
“他是那个,让本尊这早已冰冷沉寂的心,再次体会到何为‘生气’,何为‘牵绊’的……唯一之人。”
“是共犯,是战友,是……在这操蛋的修行路上,可以互相托付……伙伴。”
当“伙伴”二字从鹤尊口中说出时,整个云海空间仿佛都为之静止了一瞬!它那样一个骄傲的存在,能说出这个词,其分量,重逾千钧!
星祈村长似乎也为之动容,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问道,声音依旧宏大,却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探究:
“既为伙伴,若遇不可抗之强敌,危及汝之根本,汝会否弃他而去?”
“弃他而去?”鹤尊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它昂起头颅,魂光璀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本尊燃烧元婴救过他,硬抗天劫护过他!
若真到了那般绝境,无非是再将这剩余元婴烧得更旺一些,与他一同战至最后一刻罢了!弃他而去?那本尊此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它的回答,掷地有声,带着鹤族特有的高傲与执着,更带着历经生死后不容置疑的坚定!
“若他之道,与汝之道相悖,乃至冲突,汝当如何?”
这一次,鹤尊没有思考太久,它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的道,勇猛精进,于生死间争渡,看似鲁莽,却暗合不屈之本心。本尊之道,逍遥天地,超然物外,看似淡泊,却亦有需守护之执着。”
它顿了顿,语气变得舒缓而包容,“道或许不同,但心之所向,未必相悖。若真有分歧,便各展其能,相互印证便是。这茫茫仙路,有个能吵架、能并肩的伙伴,总好过独自一人,寂寞千年。”
这番话语,充满了智慧与豁达,更透着一份难得的理解与包容。
最后,那直指本心的问题到来:
“最后一问,汝可曾真正信他?如信汝之羽翼,托付生死?”
云海空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鹤尊没有立刻回答。它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由纯粹魂力构成的、流光溢彩的羽翼,仿佛在审视着自己最珍贵、最信赖的东西。
然后,它抬起头,目光穿越了空间的距离,深深地望进我的眼里。那目光中,有我们初识时的戒备与试探,有共同捣蛋时的无奈与笑意,有并肩作战时的信任与默契,有生死关头的不离不弃……无数情感在那清冽的瞳孔中交织、沉淀。
它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信任……”鹤尊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般在我心间炸响,“这个词,太重。”
“本尊曾信任过宗门,当过宗主的坐骑,但是感觉没有这个小子真心”
“本尊曾以为只可信自己,直到遇到了这个小子。”
“他或许不够强,或许总是惹麻烦,或许路子野得让本尊头疼……”
它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魂光也越来越亮,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但是,若连这个愿意与本尊分享最后一块肉、会在本尊虚弱时红了眼眶、敢与本尊一同直面天威的小子都不能信任……“
“那这世间,本尊还能信谁?”
“是的,本尊信他。”鹤尊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它的道与魂,“如同信任本尊这双翱翔九天的翅膀!愿将生死,托付于他!”
轰——!!!
当鹤尊这蕴含了它全部情感与意志的话语落下的瞬间,整个云海空间爆发出了比之前小花那次更加剧烈、更加磅礴的震颤!
一股清冽、孤高、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与无比坚韧的魂力洪流,从鹤尊的神魂深处奔涌而出!这股力量,不再是简单的认可,而是包含了共同记忆的酸甜苦辣、生死与共的厚重、以及超越种族与身份的、最纯粹的“羁绊”!
这股力量如同百川归海,毫无保留地涌入我的神魂!它与小花那至纯的信任之力交融在一起,一者至柔至暖,一者至刚至坚,共同构筑起我神魂最坚固的壁垒!
我的神魂在这两股力量的冲刷与加持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实、壮大,甚至散发出淡淡的、如同不朽金石般的光泽!
外界,星祈村长那一直古井无波的情绪,终于彻底破功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注视我们的宏大意念,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声再也无法掩饰的、充满了极致震惊与匪夷所思的叹息(或者说呻吟?):
“至情至性……赤诚如火……竟甘愿绑定于此子之船……此等缘法……简直……逆乱常理!”
第二试,通过。
光芒收敛,我们重回主空间。
小花立刻扑了过来,急切地问:“上仙上仙!那只臭屁鹤有没有又说什么难听的话?它要是欺负你,小花……小花就咬它!”它龇着牙,对着鹤尊做出凶萌的表情。
而鹤尊,在回到主空间后,似乎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傲娇的模样,它优雅地梳理着羽毛,仿佛刚才在云海之巅那个情感澎湃、直言信任的不是它一样。
它斜睨了小花一眼,习惯性地哼道:“哼,无知小兽,本尊与这小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插嘴?”
但我却清晰地看到,它在说这话时,那清冽的眼底深处,一抹未能完全敛去的温暖与坚定,如同云层后闪烁的星辰,虽不张扬,却真实存在。
我站在中间,左边是纯粹依赖的小花,右边是傲娇却可靠的鹤尊,感受着神魂中那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沉甸甸的羁绊之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
原来,我的修行路上,早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星祈村长的意念最后一次响起,那宏大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经历了某种认知上的冲击:
“问心之试,毕。”
“准予接受最终‘神明测试’之资格。”
随着他话音落下,这片迷离的灵异空间开始缓缓消散,我们的神魂被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包裹,向着来时的方向归去……
而在那无尽的虚无高处,星祈村长(的意念体)可能正久久地凝视着我们消失的方向,脑海中回荡着那至纯的信任与赤焰般的丹心,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意味难明的叹息:
“龚二狗啊龚二狗……你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