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啥名字咧?” 老渔夫蹲在简陋的木屋门口,一边修补着破旧的渔网,一边用那双看惯了风浪、显得浑浊却又透着慈祥的眼睛,打量着刚刚能下床走动、脸色依旧苍白的我。
我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那片似乎永远也望不到边的大海,眼神空洞而迷茫。听到问话,我努力地在空荡荡的脑海里搜寻,却只捞起一片虚无。
我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我……不知道。”
老渔夫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那……你是不是在海上遇了难,船沉了?家里人……”
我再次茫然地摇头,脑海中对于“家人”、“过去”这些词汇,没有任何对应的画面或情感泛起,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渔夫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海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吹过他那张被海盐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他的一生,就像这死海边的礁石,坚硬而孤独,与海浪搏斗了一辈子,到头来仍是孑然一身。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声音带着一种海风般的粗粝和不易察觉的温暖:
“后生,俺叫老默,在这死海边打了一辈子鱼,没讨着婆娘,也没个一儿半女。你既然让俺从海里捞起来了,这就是缘分。你现在啥也记不得,没处可去,要不……以后就跟着俺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那抹纯粹的、不带任何算计的善意,心中那片冰冷的空白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这个老人是唯一与他产生联系的存在。
老默见我没有立刻反对,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笑容,他挠了挠头:“你没名字也不成个事儿,俺给你起一个吧。
你从海里头活下来,是海给了你第二条命,以后……你就叫‘海生’吧!盼着你能早点想起来自个儿的事,又盼着你往后啊,能像这海里的鱼一样,活蹦乱跳,平平安安的!”
海生……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很陌生,没有任何归属感。但它像是一个锚点,将我这片无根的浮萍,暂时固定在了这片海滩,这个老人身边。
我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就这样,我,曾经的龚二狗,如今失去了所有记忆、被命名为“海生”的人,在这座位于海边缘、贫瘠而荒凉的小渔村里,跟着老渔夫默叔住了下来。
日子简单而重复。清晨跟着默叔出海撒网,学习辨认风向和海流;傍晚帮着整理渔获,修补渔网;夜晚听着海浪声,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看着默叔用粗糙的手编织新的渔具,或者听他讲一些关于海的古老传说和渔村里的琐事。
我学得很快,力气似乎也比普通人大了很多,沉默寡言,但手脚麻利。默叔对此很是欣慰,常说我是老天爷送给他养老的福气。
那几件随我一起漂来的、锈迹斑斑的破锅烂碗和那个彩色石头挂坠,被我收在了默叔给我整理出来的小角落。它们看起来毫无用处,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应该留着它们,仿佛它们是我与那片空白过去之间,唯一的、脆弱不堪的联系。
我时常会坐在海边,望着那墨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死海深处,试图从那翻涌的波涛中,打捞起一丝半点的记忆碎片。但每一次,都只是徒劳。脑海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无边无际的迷雾。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胸口偶尔会传来一阵莫名的、空落落的悸痛,是为了什么?那片死海的深处,又究竟隐藏着什么与我相关的秘密?
没有答案。
我只能作为“海生”,活在这片海滩上,活在当下。远方的一切,亲友的悲欢,世界的变迁,都已被那场浩劫与这片无垠的死海,彻底隔绝。
就在“海生”于渔村开始新生,茫然度日的同时,在那遥远得无法想象的海的另一边,却正沉浸在一片巨大的悲伤与难以置信的震撼之中。
风雷阁
昔日灵禽飞舞、仙气缭绕的山峰,此刻被一种沉重的悲意笼罩。璃月一身缟素,跪坐在峰顶的悬崖边,已经整整七日水米未进。她原本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憔悴得失去了所有血色,美眸红肿,眼泪仿佛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无法化开的绝望。
“安好……勿念……等你归来……” 璃月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中撕裂而出,“龚郎……你骗我……你又一次骗了我!你说你会回来的!你说过的!”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水州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凄厉的悲鸣:“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你,这仙路漫漫,这长生久视,于我何益?于我何益啊——!!”
悲恸至极,她周身原本温顺的紫色雷光失控般暴走,将周围的岩石炸得粉碎,气息剧烈起伏,竟有心魔滋生、道基动摇的迹象!几位风雷阁的长老远远看着,忧心忡忡,却无人敢上前劝慰。这种刻骨铭心的失去,非言语所能安抚。
苏家。
鹤尊他站在苏家父子(苏樱之父)面前,它拿出那个装有雷劫神液的玉瓶,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他最后……把这个交给俺,让俺……转交苏樱和他爹……” 鹤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伤,连惯用的“本尊”都换成了“俺”。他那双清澈的鹤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泪光在其中闪烁,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而刚刚结束闭关,修为大进、满心期待着能与心上人分享喜悦的苏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九天雷霆劈中,僵立在原地。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明亮狡黠的眸子里,光芒一点点黯淡、碎裂,最终被无边的痛苦和绝望淹没。
“不……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他答应过我的……他说过会回来的……” 苏樱摇着头,声音轻得如同梦呓,然后,她猛地抓住鹤尊的翅膀,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泣不成声,
“鹤前辈!你告诉我!他是骗我的对不对?他是不是又跑去哪里冒险了?你告诉我啊!”
鹤尊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从它鹤眼滑落,滴落在尘埃里。这滴泪,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苏樱看着他这反应,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她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的悲号:“
龚二狗——!你怎么能……你怎么敢……丢下我——!!”
哭声凄厉,回荡在苏家的山谷之间,闻者无不心酸落泪。
原本生机勃勃、翠绿欲滴的小花,此刻所有的叶片都蜷缩了起来,颜色变得枯黄黯淡,如同被严霜打过。它扎根在泥土中,不再摇曳,不再散发出欢快的意念波动。
它只是沉默着,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姿态,传递着一股股纯粹到极致、也悲伤到极致的意念,不断重复地在识海中呼唤,尽管知道再也得不到回应:
“上仙……”
“上仙你在哪里……”
“小花好想你……”
“上仙不要小花了吗……”
“回来……回来……”
那意念中的哭喊,无声,却比任何声音都更能刺痛灵魂。它不懂得什么是死亡,什么是陨落,它只知道,那个把它从苏家祖地带出来,给它讲故事,让它趴在肩头,承诺会永远带着它的“上仙”,不见了。
它感受不到那份熟悉的、让它安心温暖的气息了。
这种失去至亲般的纯粹悲伤,让周围所有的灵植都仿佛受到了感染,变得蔫头耷脑。
云岚仙城附近,隐秘洞府。
幽影、玄甲、夜煞三大妖王,同时仰天发出了低沉而悲怆的咆哮与嘶鸣!它们能通过灵魂契约模糊地感知到,那个与它们签订契约,带领它们走出秘境,给予它们新的目标和希望的主人,其存在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契约的另一端,变成了一片虚无的死寂!
它们用头颅疯狂地撞击着山壁,利爪在地上刨出深深的沟壑,兽瞳之中充满了狂暴的悲伤与无处发泄的怒火。主人死了!那个承诺带它们见识更广阔天地的主人,不在了!
整个修仙界,都因为那场发生在水州深处、波及数十元婴、最终引动未知恐怖天罚的事件而震动。而随着一些零碎的消息(天机子陨落、四大元婴大圆满死亡,数十元婴修士灰飞烟灭)逐渐传出,
以及风雷阁、流云宗、苏家等势力毫不掩饰的悲恸,一个名字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龚二狗!
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个曾经搅动风云、身怀无数秘密的年轻人,恐怕真的已经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中,彻底道消身殒了。
唏嘘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但对于璃月、对于苏樱、对于鹤尊、对于小花、对于所有真正关心他的人来说,从此失去了一抹最耀眼、也最令人心碎的色彩。
他们的世界,因为他的“离去”,而彻底崩塌了一角,陷入了漫长而无尽的黑暗与悲伤之中。
海之彼岸,新生懵懂,前尘尽忘。
海之此岸,肝肠寸断,泪尽泣血。
同一片天空下,悲欢如此割裂,命运如此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