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陆寒江的值房内，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有序，只是这次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丝甜腻的糕点香气。
林微熹心满意足地小口啜着热茶，面前摊开的油纸包里，`旋风千层酥` 的碎屑和 `黑芝麻胡饼` 的芝麻粒证明了“加班费”的丰厚。虽然过程有点丢人，但结果令人愉悦。【看来给陆大人打工，福利还是不错的，就是有点费脸皮。】
陆寒江则完全无视了这点小小的“干扰”，他站在悬挂起来的、被格桑卓玛重新标注过的龙纹图前，目光沉静如水。
“格桑圣女，你继续全力解读龙纹，尤其是京城地下这部分，尽可能缩小范围，找出可能的具体入口或标志。”他首先对格桑卓玛下达指令，“需要任何典籍或协助，随时提出。”
“是，陆大人。”格桑卓玛郑重点头，抱着她的典籍和那张贴满“美食标签”的龙纹图，返回了静室。她现在看林微熹的眼神，充满了发现“人间瑰宝”的灼热。
接着，陆寒江转向正在偷瞄最后一块 `梅花糟鲥鱼` 的林微熹。
“林小姐。”
“啊？在！”林微熹赶紧坐直，假装刚才只是在研究案卷。
“海外商队这条线，需要尽快切入。”陆寒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行事隐秘，常规渠道难以接触。根据卷宗，这类背景复杂的海外势力，在京城有一个共同的灰色交易场所——”
林微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鬼市**。”陆寒江吐出两个字。
鬼市！林微熹当然听说过。那是京城地下一个只在午夜后开市、天明即散的秘密市场，三教九流汇聚，买卖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从盗墓赃物到宫廷秘药，从江湖消息到违禁兵器，应有尽有。据说在那里，只要出得起价，连阎王爷的生死簿都能瞅一眼。
【不是吧阿sir……让我去那种地方？我这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咸鱼千金，去了还不够那些亡命徒塞牙缝的！】林微熹内心警铃大作，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陆大人，鬼市那种地方……龙蛇混杂，我去了怕是会拖您后腿吧？要不我在皇城司帮格桑看看图？或者……帮您整理卷宗？”
陆寒江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除了吃还能帮什么”。
他淡淡道：“你对‘定海珠’相关线索有独特的……感知力。而且，我们需要一个看起来与皇城司毫无关联的生面孔。你，很合适。”
【独特的感知力？是指像吃的吗？这算什么理由！】林微熹欲哭无泪，“陆大人，我……”
“这是命令。”陆寒江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今晚子时，出发。现在，回去休息，或者……”他目光扫过那些空了的油纸包，“补充体力。”
林微熹：“……” 【补充个鬼啊！这是要去鬼市，不是去逛夜市！我现在只想回家躺平！】
然而，在陆指挥使的“淫威”之下，林微熹的抗议无效。她被迫签下了这份“夜间加班合同”，而且看起来还没有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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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京城某条偏僻巷道的深处，一辆看似普通的乌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下。
车帘掀开，先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半旧靛蓝色布裙的“小娘子”，头上包着同色布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此刻却写满不情愿的眼睛。她手里还拎着个小包袱，看起来像是去走亲戚的市井女子。
正是被强行“征用”的林微熹。【这身衣服料子真糙，磨得我脖子疼……陆寒江绝对是故意的！】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也弯腰下了马车。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打，做寻常脚夫或护卫打扮，脸上甚至刻意抹了些灰土，遮掩了过于出色的容貌。但即便如此，那挺直如松的脊背，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以及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冷肃气场，让他看起来……
【像是个微服私访、随时准备砍几个脑袋助兴的皇帝！还是暴君那种！】林微熹内心疯狂吐槽。【大哥，我们是去鬼市潜伏，不是去皇城司大堂升堂！你这气场，隔着二里地都能把鬼市的鬼吓跑好吗？！】
陆寒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皱了皱眉，试图微微佝偻一下背，但常年军旅生涯刻入骨子里的挺拔，让他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别扭，更像是在酝酿什么大招。
“陆……陆大哥，”林微熹忍着笑，压低声音，“您能不能……稍微‘慈祥’一点？或者想想开心的事？比如……比如今天买的点心挺好吃的？”
陆寒江横了她一眼，眼神更冷了。
林微熹缩了缩脖子。【得，当我没说。】
最终，陆寒江选择尽量走在阴影里，减少存在感，同时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观察环境和护卫（监视）林微熹上。至于气场……就只能寄希望于鬼市的人眼神都不太好使了。
两人穿过几条七拐八绕的小巷，最终在一面看似普通的、布满苔藓的墙壁前停下。陆寒江按照特定节奏，在墙上几个不起眼的凹陷处敲击了几下。
片刻后，墙壁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微声响，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透出昏暗摇曳的光线和一股混杂着霉味、草药味、劣质香料味的古怪气息。
真正的鬼市，就在这道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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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鬼市，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却异常安静。摊主大多笼罩在宽大的黑袍或兜帽里，看不清面容。顾客们也行色匆匆，低声交谈，交易往往在袖子里完成（揣手议价）。只有偶尔传来的、某种奇特鸟类的低鸣，或是金属、玉器轻轻碰撞的声音，点缀着这片诡异的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神秘学的气息。有卖泛黄古卷的，有卖奇形怪状骨骼矿石的，有卖浸泡在不知名液体里植物的，甚至还有个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装“运气”，五颜六色，价格不菲。
林微熹紧紧跟在陆寒江身后，好奇心暂时压过了紧张，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看。【哇！那个是不是传说中的西域幻蝶翅膀？晒干了还能入药？咦？那个摊主卖的罗盘怎么是倒着转的？哎呀，那笼子里的黑猫眼睛居然是琥珀色的！】
陆寒江则目标明确，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快速扫过每一个可能与海外有关的摊位和行人。他根据卷宗描述，寻找着那些可能属于“溟渊”商队的特征——特定的服饰细节、携带物品的样式、甚至交谈时可能流露出的口音。
然而，鬼市太大了，人员也太混杂。直接寻找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这时，林微熹轻轻扯了扯陆寒江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位。
那摊位很普通，一个老头蹲在角落里，草把子上插着寥寥几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但在鬼市这种地方，出现如此“正常”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零食摊，本身就透着古怪。
“陆大哥，你看那糖葫芦，”林微熹用气声说，“排列顺序有点奇怪。”
陆寒江凝神看去。只见那草把子上的糖葫芦，并非随意插放，而是分成了几簇，每一簇的数量和间距都有些微差异。最上面一簇是三串紧挨着，中间是两串分开一些，下面则是五串挤在一起……
“三、二、五……”陆寒江眼神一凛。这不像无意义的排列。
林微熹继续发挥她的“吃货”直觉：“而且，你看那糖衣熬煮的火候，第三簇和第五簇的糖色明显偏深，接近琥珀色了，其他的还是亮红色。这老师傅手艺不该这么不稳定吧？像是……标记？”
陆寒江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很可能是一种传递信息的暗号！用糖葫芦的数量、间距和糖色深浅，来编码！
他迅速结合皇城司之前对海外商队监控得到的一些零碎信息（比如他们习惯使用的某种计数符号或交易暗语），在脑中飞快地进行比对和破译。
“三、二、五……琥珀色……代表‘急’？或者‘重要’？”陆寒江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糖葫芦摊周围，“他在等人来取消息，或者指示。”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打扮与中原人略有不同、腰间挂着一串奇特贝壳饰物的汉子，看似随意地逛到了糖葫芦摊前。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草把子上某处特定的糖葫芦。
老头微微颔首，同样无声地，将其中一串糖葫芦取下，递了过去。那汉子接过，放下几枚铜钱，转身便融入了人群。
“跟上他。”陆寒江当机立断，低声对林微熹道。
那汉子显然对鬼市极为熟悉，脚步轻快，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梭。陆寒江和林微熹远远辍着，既要跟上，又不能被发现。
跟了一段，那汉子突然拐进了一条更加阴暗偏僻的死胡同。陆寒江心中警觉，示意林微熹放慢脚步，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贴近巷口，凝神倾听。
巷子里传来极低的交谈声，用的是一种晦涩的语言，但陆寒江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音节，与他之前了解的“溟渊”疑似方言片段吻合！
“……`海眼`……`三日后`……`漕运`……`浑天监`……”断断续续的词语传来。
浑天监？朝廷负责观测天象、修订历法的机构？海外商队和“归墟”盯上浑天监做什么？
就在这时，那交谈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轻微的、利刃出鞘的声音！
**
陆寒江心道不好，对方显然极其警觉，发现了被跟踪！
他毫不犹豫，一把将探头探脑想看看情况的林微熹拽到身后，自己则闪身挡在了巷口。
巷子里的两人，正是刚才买糖葫芦的汉子和另一个同样装扮、眼神阴鸷的男子，两人手中都握住了造型奇特的短刃，杀气腾腾。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陆寒江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剑（虽然扮作脚夫，但武器必不可少），眼神冰冷地盯着对方。以一敌二，他并无把握，尤其还要护着林微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陆寒江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林微熹，脑子里不知哪根弦搭错了，或许是紧张过度，或许是灵光一闪，她突然带着哭腔，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尖声喊道：
“当家的！你个没良心的！又背着我出来鬼混！还把钱都拿去找这些狐朋狗友！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一边喊，她还一边用力捶打着陆寒江的后背（虽然对陆寒江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
“……”
整个死胡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两名海外汉子明显愣住了，举着短刃，面面相觑。他们预想过是官府探子，是仇家，甚至是黑吃黑……唯独没想过是……**抓奸的**？
陆寒江的身体也瞬间僵硬了。他能感觉到后背被某个“愤怒的妻子”捶打，还能听到那“凄厉”的哭诉。即便以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此刻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但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画风的变故，确实起到了效果。那两名汉子眼中的杀意褪去，换上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嫌弃。显然，他们不想卷入这种无聊的家庭纠纷，更不想因此暴露。
那个阴鸷男子低声用土语对同伴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大意可能是“晦气，快走”），两人狠狠瞪了陆寒江和林微熹一眼（主要瞪的是陆寒江，仿佛在谴责他“人品不行”），然后迅速收刀，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翻过旁边的矮墙，消失在夜色中。
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陆寒江缓缓转过身，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在抽抽搭搭、演技浮夸的“妻子”。
林微熹对上他那深邃难辨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羞耻和害怕，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句带着鼻音的、弱弱的：
“那个……我、我是不是……演过头了？”
陆寒江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就在林微熹以为他要发火或者嘲讽她时，他却忽然伸出手，用那粗布衣袖，有些笨拙地、轻轻擦了一下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没有。”他低声说，语气听不出情绪，“效果很好。”
然后，他收回手，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他们提到了‘浑天监’和‘三日后’。我们该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率先向巷外走去。只是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柔和。
林微熹愣在原地，脸上被他粗糙衣袖擦过的地方，莫名有些发烫。
【他……他刚才是不是……】
她甩甩头，赶紧跟上。
鬼市之行，虽然过程惊险又尴尬，但收获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归墟”的人，三日后，可能要对浑天监下手！
（第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