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证明世界还在运转的，除了角落里猴子那台笔记本电脑风扇如同哮喘病人般的嘶鸣，就只剩下叶晓洁指尖在平板电脑屏幕上划过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我的左肩依旧在一跳一跳地疼，像有个不知疲倦的鼓手在我骨头缝里练习架子鼓独奏。但这疼痛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清醒剂，进入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状态。
思考，像冰冷的溪流，冲刷着纷乱的线索。
叶晓洁终于从她那堆法律文书和舆情报告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高强度脑力劳动后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铁。
“初步反击方案拟定了。”她将平板转向我和猴子，“核心策略是以攻代守，釜底抽薪。”
我凑过去，猴子也拖着椅子吱呀呀地挪了过来。
“沈清的指控集中在三点：一，利用职务窃取客户机密；二，进行非法调查；三，与境外势力勾结。”叶晓洁用指尖点着屏幕上的提纲，语速平稳，“针对第一点，我会申请公开我之前经手所有案件的合规记录和客户授权文件——当然，是脱敏后的。同时，反向质疑她指控中所调用的模糊信息来源是否合法，将她拖入证据合法性的泥潭。”
“漂亮！”猴子一拍大腿，“让她自己证明她是怎么合法拿到那些所谓的内部信息的！”
“第二点，非法调查。”叶晓洁继续道，“我会承认在父母意外真相的追寻过程中，确实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执法机构调查停滞、真相被刻意掩盖的基础上。我们将主动披露部分已掌握的证据链，指向一个更高层次的、系统性的犯罪网络，暗示沈清指控的动机是为了掩盖这个网络的真正核心。”
“把水搅浑，把战场拉到我们熟悉的领域。”我点头，这一招风险不小，但收益可能更大。直接将沈清和她背后的君王网络暴露在公众视野的边缘，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引发无数猜测和更深入的调查。
“第三点，境外势力勾结。”叶晓洁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是最无稽之谈，但也是最容易煽动情绪的一点。我的对策是——晒出我与国际刑警组织港市分局，以及不夜城相关部门的部分合规沟通记录，证明我的部分调查行为是在国际执法合作框架内，或至少是报备过的。同时，质疑沈清律师事务所，以及她背后的明镜基金会，其复杂的跨境资金流动和与某些离岸实体的关联，是否才更符合勾结的定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猴子兴奋地搓手，“晓洁姐，你这法律刀法，快赶上秦叔的甩棍了，招招直奔要害啊！”
叶晓洁微微摇头：“舆论战没有绝对的胜负，关键在于争取时间和空间，瓦解对方的攻势，为我们真正的行动创造条件。这份声明发出后，沈清和她背后的势力必然会有更激烈的反应，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这就对了。”我接过话头，走到那块破黑板前，粉笔头在黑板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晓洁负责在明面上挡住沈清的攻势，吸引火力。而我们，”我的目光扫过猴子和守在门口的张龙赵虎，“要在暗地里，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陛下，找点真正的麻烦。”
猴子立刻坐直了身体，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铭哥，你说，怎么干？是不是要去掏了徐礼纲的老窝？”
“老窝？”我嗤笑一声，“他现在肯定躲在某个比琥珀川、比静园更隐蔽、防守更严密的地方。直接硬闯是送死。我们要做的，是拆了他的棋盘，让他没办法再像下棋一样悠闲地摆布我们。”
我在黑板上“君王——徐礼纲”的名字下面，画了几个分支。
“第一，经济命脉。宋瑞国留下的资料里，关于君王网络资金流向的线索虽然被清理过，但不可能完全干净。猴子，你重点追查那个明镜基金会，以及所有与沈清、与已知的君王节点有关的资金管道。找到关键节点，看看能不能冻结、干扰，或者……给它开个口子，让国际刑警或者税务部门去咬他们。”
“没问题！搞钱……不是，追踪资金流向，俺老孙最拿手了！”猴子摩拳擦掌，“保证把他们的每一分黑钱都扒拉出来晒晒太阳！”
“第二，信息枢纽。”我的粉笔移到下一个分支，“昆仑系统是君王的眼睛和大脑，镜湖核心是心脏。我们现在动不了核心，但可以尝试给昆仑制造点白内障或者脑血栓。猴子，利用你在暗影仲裁者系统里获得的候选权限，虽然不能直接操控，但能不能进行数据污染？或者，寻找系统日志里的漏洞，埋下一些后门程序？不需要立刻生效，像种子一样埋下去就行。”
猴子摸着下巴，眼神变得专注而危险：“有点难度，那系统防御等级不是开玩笑的。不过……既然是候选权限，总该有点特权吧？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权限提升的漏洞，或者利用数据交换的机会做点手脚。就像往一锅好汤里丢一颗老鼠屎……嗯，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意思你懂。”
我点点头，看向叶晓洁：“第三，内部裂痕。这是最关键，也可能最有效的一步。那条匿名信息证明，君王网络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需要找到这个，或者这些潜在的盟友。”
叶晓洁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你想主动接触？”
“不，是引导他们来接触我们。”我摇头，“我们现在太被动了。需要抛出一些诱饵，让那些对徐礼纲不满，或者另有打算的人，觉得我们有合作的价值，或者……有被利用的价值。”
“诱饵？”叶晓洁沉吟道，“我们手里有什么能引起他们兴趣的？”
“镜湖核心的避风港坐标和激活方式，我们拿到了。”我缓缓说道，“还有，我爷爷还活着的消息，以及他指认徐礼纲就是君王的口供——虽然只是我们的一面之词，但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最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君王的真实身份。这些信息，对于网络内部的某些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毒药，也可能是……无价的宝藏。”
地下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我们几人的呼吸声。这个计划很大胆，像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风险很高。”叶晓洁直言不讳，“我们无法判断潜在接触者的真实意图。可能是合作，也可能是更精密的陷阱。”
“我知道。”我坦然承认，“但这是我们目前打破僵局最快的方法。徐礼纲喜欢掌控一切，那我们就给他制造一些他无法掌控的变数。关键在于，如何安全地抛出诱饵。”
猴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可以用宋瑞国之前用的那个隐秘通讯通道！他虽然倒了，但渠道未必完全废弃。我可以用他的加密签名和习惯，发送一些模糊的、指向性明确但又无法直接追踪到我们的信息。比如……提及避风港已确认，影子并非唯一之类的暗语。懂的人自然懂。”
“可以尝试。”我表示同意，“但一定要做好隔离，确保任何反向追踪都指向死胡同。”
“放心，这点专业素养俺老孙还是有的！”猴子拍着胸脯保证。
“另外，”我补充道，“秦叔那边，需要加强我们所有据点的安保等级，尤其是人员筛查。我怀疑，徐礼纲在我们身边，可能不止沈清这一双眼睛。”
一直沉默守在门口的赵虎闷声开口道：“铭哥放心，秦叔已经安排下去了，所有核心人员都重新做了背景核查，外围也加了暗哨。”
我点了点头，秦叔办事，我向来放心。
计划大致敲定，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和破釜沉舟决然的氛围在地下室里弥漫开来。我们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被动躲避追杀的猎物，而是主动亮出獠牙，准备撕咬猎物的猎人。
“好了，动起来吧。”我拍了拍手，打破了沉默，“晓洁，你的声明越快发出越好。猴子，资金追踪和数据渗透同步进行，寻找内部裂痕的计划也立刻启动。张龙赵虎，警戒别松懈。”
众人应声而动。叶晓洁重新埋首于她的法律文书，指尖飞舞。猴子的键盘再次响起密集的敲击声，像一场数字世界的暴风雨前奏。张龙赵虎像两尊门神，气息更加凝练。
我走到气窗前，看着外面彻底沉下来的夜幕。城市的灯火在远方连成一片，虚假而繁华。
徐礼纲，我的大爷爷，君王。
你坐在阴影的王座上，以为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但你忘了，棋子也有棋子的愤怒。
掀桌子，不过是个开始。
这场家族内部的战争，这场光与影的博弈，现在，才真正进入你我之间的回合。
我倒要看看，当你精心布置的棋盘被一块块拆散，当你隐藏最深的秘密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个自诩为神的君王，还能不能保持那份高高在上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