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九九血脉引冰灵，族老邀入族中坐
那扇由万年玄冰铸成的巨门之后，是一条深邃幽长的甬道。
踏入其中的瞬间，苏九九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坠入了另一个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冰之核心。外界的寒冷是狂暴的，带着风雪的侵略性；而这里的寒，却是沉静的，无声无息地渗透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成一块透明的琥珀。
甬道两侧的冰壁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古朴而粗犷。每隔十余丈，冰壁内便嵌着一块人头大小、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石，将整条通道映照得如同神话中的水晶宫殿。光线在冰层中反复折射，投下无数斑驳陆离的影子，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像是活了过来。
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中回响，嘎吱，嘎吱，单调而清晰。
苏九九将小脑袋埋在沈清辞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她看到冰壁上还刻着一些壁画，画风极为简练，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却是冰原狼群狩猎、族人与巨大妖兽搏斗的惨烈场景，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力量。
走在最前面的冰灵族头领一言不发，他身后那十几个族人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将三人夹在中间，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
云舟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剑柄，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全身的灵力暗自流转，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沈清辞则显得平静许多，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甬道的构造与那些发光的晶石，眼神里是丹师特有的探究。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冰穹空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里是冰山的山腹，已经被彻底掏空，形成了一座巍峨的地下城邦。无数房屋与殿堂依着山壁开凿，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直延伸到数百丈高的穹顶。一条条冰梯与栈道将这些建筑连接起来，上面有许多冰灵族人来来往往。
城邦的中央，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地面用巨大的冰砖铺就，平整如镜，倒映着穹顶上镶嵌的、比甬道里明亮百倍的巨大光耀晶石。那光芒柔和而不刺眼，将整座城邦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除了极致的寒冷，还混杂着某种苔藓的清香与熏烤兽肉的焦香。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所有看到他们的冰灵族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投来不加掩饰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排外与冷漠。
“南边人？”
“他们怎么进来的？是阿古达队长带回来的。”
“看那个穿长袍的，像个丹师。还有一个剑修……真是不知死活，竟敢闯到圣山来。”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三人耳中。苏九九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像是掉进狼窝里的一只小鸡仔，周围全是冒着绿光的眼睛。
冰灵族头领阿古达无视了族人的议论，径直带着他们穿过广场，走向最深处一座最为宏伟的冰殿。那座冰殿完全由最纯净的透明玄冰构成，没有任何杂色，殿前立着两尊高达五丈的冰雕，是两头仰天咆哮的巨熊，栩栩如生。
殿门敞开着，一股比外界更加威严与古老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
“进去。”阿古达停下脚步，侧身让开，声音依旧冷硬。
云舟与沈清辞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率先迈步走入殿中。
大殿之内空旷而肃穆，数十根巨大的冰柱支撑着穹顶，冰柱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与巨门上的图案一脉相承。地面铺着厚厚的白色熊皮，踩上去悄无声息，吸纳了所有回音。
大殿尽头的高台上，设有一个由整块蓝色冰晶雕琢而成的王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者，一个仿佛已经与这座冰山融为一体的老者。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身上穿着朴素的灰色兽皮长袍。满头银发如冰原上积了万年的雪，一直垂到地面，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每一道沟壑里都仿佛填满了岁月的风霜。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若非他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任谁都会以为他早已与世长辞。
阿古达走到高台下，单膝跪地，用一种古老的语言恭敬地汇报着什么。
苏九九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随着阿古达的叙述，那王座上的老者，气息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汇报完毕，阿古达起身退到一旁。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那老者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苍老，仿佛蒙着一层化不开的薄冰。可当他的视线投过来时，苏九九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看穿了。那目光里没有情绪，没有喜怒，只有一片虚无，一片经历了无数纪元沉浮之后的、看透一切的虚无。
“南边来的……剑修，丹师。”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像是两块浮冰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缓慢。
“为了九窍冰莲？”
云.舟心头一凛，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晚辈剑宗云舟，见过前辈。我等确实为冰莲而来，只为救治同伴，绝无他意。”
“救人……”族老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在沈清辞身上，“丹师，冰原的法则，是生死有命。万物枯荣，皆是天道。你们为了救一人，便要来取走圣山孕育千年的灵物，这道理，说不通。”
沈清辞神色平静，迎着那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道：“医者之道，在于与天争命。若万事皆顺应天道，人又何必修行，草木又何必求生？”
族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清辞，似乎在品味他话中的意思。
“说得好听。”他缓缓道，“但每年，都有无数像你们这样的外来者，说着各种各样好听的理由，踏入冰原。他们拿走了灵药，留下的，却是被激怒的妖兽和被打破的安宁。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气氛再次凝滞。
这老者的话，比阿古达更加直接，也更加难以反驳。他们冰灵族，显然已经受够了外来修士的骚扰。
苏九九趴在沈清辞肩头，急得尾巴毛都快竖起来了。这老头油盐不进，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打出去？可看这架势，他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够这老头一根手指头碾的。
就在这时，族老的视线，终于从沈清辞和云舟身上移开，落在了沈清辞肩上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身上。
起初，他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带着与阿古达初见时一般的轻视。一只在冰原上毫无用处的宠物罢了。
然而，仅仅一息之后，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猛地一凝。
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瞬间破开，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佝偻的身子，不自觉地坐直了半分。
那股气息……
太淡了，淡得几乎无法察觉，就像是混杂在空气中的一粒微尘。若非他活得够久，血脉之力已经与这座圣山相连，他根本无法捕捉到。
可一旦捕捉到，那感觉便再也无法忽略。
那不是妖气，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源于血脉最深处的印记。尊贵，古老，炽热，仿佛是诞生于天地之初的第一缕火焰。这种气息，与这片冰原的极致严寒格格不入，却又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凌驾于这片严寒之上。
冰灵族的血脉，天生亲近寒冷，排斥炙热。可面对这股气息，他体内的血脉非但没有排斥，反而产生了一丝……颤栗。
那不是恐惧的颤栗，而是源于远古记忆的、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亲近的本能悸动。
族老死死地盯着苏九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惊”的情绪。他身旁的阿古达等人，也察觉到了族老的异样，一个个面露不解。
族老为何要盯着那只小狐狸看？
苏九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就把脑袋往沈清辞的脖子里缩了缩，只留下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尖露在外面，还不安地抖动着。
这老头，眼神好吓人，不会是想把我抓去烤了吃吧？冰原上没什么好吃的，狐狸肉或许是珍馐……她的小脑袋里已经开始上演各种悲惨剧本。
“你……”族老开口了，声音不再那么干涩，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云舟，也不是沈清辞，而是苏九九。
苏九九愣了一下，没敢吱声。
沈清辞感觉到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代为回答：“它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无父无母。”
“捡到的？”族老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迷惘，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对……不对……这股血脉的味道……不会错的……”
他挣扎着，从那冰晶王座上站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来到三人面前。
他没有看沈清辞，也没有看云舟，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小小的、火红色的狐狸身上。
他伸出一只枯槁的、如同老树皮般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苏九九。
云舟立刻警惕起来，手握住了剑柄。
“别动。”沈清辞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他能感觉到，这老者没有恶意。
苏九九吓得闭上了眼睛，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触碰她，只是停在了她面前一寸的地方。一股冰冷但并不伤人的气息，从老者的指尖传来，轻轻地拂过她的皮毛。
族老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许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伤感，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原来……是真的。”他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冰冷与虚无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九九看不懂的、温和而慈祥的光。
他对阿古达等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族老？”阿古达不解。
“他们不是敌人。”族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是……客人。”
“客人？”不仅是阿古达，殿内所有的冰灵族人都愣住了。
族老没有再解释，他转过身，对着沈清辞和云舟，那佝偻的身体微微躬了躬，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
“远方的来客，请原谅我们的无礼。”他的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冰灵一族，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来自青丘的朋友了。”
青丘！
这两个字一出，云舟和沈清辞同时一震，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苏九九身上。
苏九九自己也傻了。
青丘？他说青丘？我的老家？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怎么会知道青丘？而且听这意思，关系还不错？
她的小脑袋里，瞬间被无数个问号塞满。
“我族古老的盟约中记载，当南方的火焰之狐再次踏上冰原，便是圣山迎来转机之时。”族老看着苏九九，眼神温和，“孩子，虽然你的血脉还很微弱，但那份源自始祖的烙印，是不会错的。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