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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十六年九月十三,晨雾像一层厚重的纱,把整个兰芷院裹得严严实实。院外的青石板路上,侍卫们手持长刀列队而立,盔甲上凝满了雾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在地上积成细小的水洼,倒映着空中若隐若现的明黄龙旗。都察院李御史、宗人府丞张谦、刑部侍郎王远,早已在院门口躬身等候,每个人的朝服下摆都被晨露打湿,李御史悄悄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帕子攥在手里,很快就湿了大半 —— 谁都清楚,“魇镇君主” 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此刻帝王的怒火,比西北的寒冬还要凛冽,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江兰是在兰馨医馆的药房里接到传召的。苏培盛的轿子停在医馆门口时,她正和林巧一起分拣刚到的金银花,指尖还沾着草药的清香。“江夫人,皇上请您即刻移驾兰芷院,有要事问询。” 苏培盛的声音比往日低了几分,眼神扫过药房里的药柜,最终落在江兰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春桃攥着她的衣袖,指节泛白:“姑娘,要不…… 要不俺跟您一起去?” 江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回房换上一身石青色素旗装,连常用的银簪都摘了下来 —— 素净的装扮,既是对帝王的敬畏,也是她心底的底气:行得正坐得端,无需饰物加持。

抵达兰芷院时,晨雾已开始消散,阳光像被撕开的棉絮,一丝丝漏下来,却照不进院内凝滞的空气。胤禛背对着院门站在东墙角,玄色龙袍的下摆垂在刚翻过的泥土上,沾了些湿土也浑然不觉。他手里捏着那只扎满银针的粗布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针脚,针尖刺破了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灰黑色的粗布上,像个刺眼的红点。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江兰,你可知这布偶,是什么罪?”

全场瞬间死寂,连侍卫们的呼吸都变得极轻,只有长刀的刀鞘偶尔碰撞,发出 “咔嗒” 的轻响,却更显压抑。李御史的头垂得更低了,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 魇镇君主,按《大清律例?刑律》,当处凌迟,其家人无论老幼,皆流放三千里。江兰虽为新政立下汗马功劳,可在皇权与律法面前,这点功绩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怒火扑灭。

江兰在胤禛面前三步外站定,屈膝躬身,动作从容不迫:“回皇上,臣知晓‘魇镇君主’乃十恶不赦之罪,株连九族,无可宽宥。然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布偶绝非臣所埋,亦非臣所制。臣恳请皇上允臣仔细查看这布偶 —— 任何物件皆有痕迹,或许能从其上找到栽赃者的线索,还臣清白,也还朝堂一个清明。”

“哦?” 胤禛挑了挑眉,浓密的眉峰拧成一个结,怒火中多了几分审视,“你倒有胆量。寻常人见了这布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你却还敢要来看?苏培盛,把布偶给她。”

苏培盛双手捧着布偶上前,托盘里垫着明黄色的锦缎,与灰黑色的粗布偶形成刺眼的对比。江兰接过布偶时,先感受了布料的质地 —— 粗布粗糙得磨手,纤维里还嵌着细小的沙粒,显然是民间最廉价的土布,与她平日用的江南细布(织工细密,洗后柔软)截然不同。她没有急着看针脚,而是将布偶凑近鼻尖轻嗅,除了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蜜蜡的香气 —— 这香气让她瞬间想起去年的事:瑞祥号的王瑞从苏州回来,特意送了她一匹云锦,还笑着说 “年家织坊的云锦有个诀窍,丝线里掺了少量融化的蜜蜡,既防潮又能让丝线更柔韧,闻着有股淡香”。

她小心地拨开扎在布偶心口的银针,指尖轻轻抚过绣着 “雍亲王讳胤禛” 的丝线 —— 阳光此刻正好落在布偶上,丝线表面泛着极淡的金光泽,像撒了一层碎金粉。江兰心里一沉,又一喜 —— 去年王瑞特意指给她看过,年家织坊的云锦为了彰显独特,会在丝线里掺少量金线,寻常织坊根本没有这种工艺。她再仔细看丝线的粗细,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这正是苏州特供云锦的特征,而宫中绣娘常用的江南缂丝,丝线偏软,且不会掺金线。

“皇上,臣有发现。” 江兰抬起头,将布偶轻轻递向胤禛,指尖指着绣字的丝线,“请皇上细看这丝线 —— 此乃苏州特供的云锦丝线,而非宫中常用的江南缂丝。去年瑞祥号曾计划采购云锦用于朝鲜贸易,苏州织造局的人明确说,苏州云锦织坊常年被年家垄断,除年家及其亲信,旁人连丝线的样本都难见到。而且这丝线里掺了少量金线,阳光下会泛淡金光泽,是年家织坊独有的工艺。”

胤禛接过布偶,指尖抚过丝线,果然触到一丝细微的金属质感,阳光下的淡金光泽也清晰可见。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怒火稍缓,多了几分锐利:“苏培盛,立刻传苏州织造局的文书,让他们确认这丝线是否为年家织坊所产,再查近三个月翊坤宫是否有云锦丝线的领用记录!”

“皇上再看这针脚。” 江兰没有停下,指着布偶上歪歪扭扭的 “禛” 字,“宫中绣娘自入宫起便习艺,针脚向来细密规整,线头都会藏在布内,绝不会外露。您看这个‘禛’字的竖笔,线头外露了近半寸,还打了个粗糙的结;‘雍’字的横笔更是歪歪斜斜,有的地方针脚密,有的地方疏,显然是民间初学绣艺的女子所为,绝非宫中绣娘的手艺。”

李御史闻言,连忙上前两步,凑到布偶前仔细查看,看了片刻后躬身道:“皇上,江夫人所言极是!臣家中有女眷习绣,虽不及宫中绣娘精湛,却也知晓基本的针脚规矩 —— 这布偶的针脚太过粗糙,连寻常绣坊的学徒都不如,绝不可能出自宫中。”

宗人府丞张谦也上前确认,随后补充:“臣今早特意让人查了宫中绣房的台账,近三个月绣房只领用了江南缂丝和蜀锦丝线,从未采购过苏州云锦,绣娘们也说从未见过这种掺金线的丝线。”

胤禛握着布偶的手缓缓松开,指节的青白渐渐褪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已不复之前的暴怒,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冷意:“江兰,你如何能确定这是年家织坊的云锦?又如何知晓年家垄断织坊之事?”

“回皇上,去年瑞祥号的王瑞掌柜亲赴苏州采购,本想订一批云锦用于与朝鲜的绸缎贸易,却被苏州织造局告知,年家早在三年前就垄断了当地所有云锦织坊,不仅不许织坊对外供货,还规定织坊的丝线只能卖给年家。” 江兰从容回应,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王瑞掌柜回来后,特意带了一小块年家织坊的云锦样品,臣仔细看过,其丝线的触感、香气与这布偶上的丝线分毫不差。此外,兰馨社苏州分社的陈掌柜每月都会递回民情简报,其中提到过年家织坊每月都会向翊坤宫运送货物,标注为‘宫用织物’,想来年妃宫中应有不少云锦制品。”

话音刚落,苏培盛就匆匆从院外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折叠的文书,气喘吁吁地禀报:“皇上!苏州织造局的文书到了!上面写着 —— 此丝线确为年家苏州织坊特供款,掺有金线,本月初十,年家织坊曾向翊坤宫运送云锦丝线二十斤,用途标注为‘宫装刺绣’,经办人是秋纹的远房表哥李二;另外,翊坤宫的领用台账上,初十当天确实有秋纹签字领用‘云锦丝线五斤’的记录!”

“好!好一个年氏!” 胤禛猛地将布偶扔在桌上,银针散落一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禁足之中仍不安分,竟敢用魇镇之术栽赃忠良,其心可诛!李御史!即刻提审秋纹,让她招认这布偶是谁所绣、是谁指使她联系刘忠、又是如何将布偶埋进兰芷院的!再传朕旨意,查封年家在苏州的所有云锦织坊,彻查丝线的流向,若有其他未被发现的魇镇物件,一并搜出!”

“臣遵旨!” 李御史躬身领命,转身时脚步都快了几分,显然也想尽快查清此案,免得卷入这场风波。

江兰看着胤禛的反应,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 —— 云锦丝线与粗糙针脚的发现,终于将嫌疑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年妃身上,可她也清楚,这只是第一步,只有等秋纹和刘忠彻底招供,拿出确凿证据,才能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也才能让年妃无从辩驳。

“江兰,委屈你了。” 胤禛的目光落在江兰身上,怒火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歉意,“朕此前听闻‘魇镇’之事,又见布偶出自你常去的兰芷院,一时怒极,未能细查,险些错怪了忠良。你不仅不怪朕,还能冷静找出线索,这份气度与智慧,实属难得。”

“皇上心系社稷,怒乃情理之中,臣不敢称委屈。” 江兰再次躬身,语气诚恳,“臣唯一的心愿,便是尽快查清此案,揪出幕后真凶,还后宫与朝堂一个清净,也好专心推进新政 —— 西北的军需还需协调,兰馨学院的防疫班还需扩招,这些事都耽搁不得,臣不想因个人清白之事,误了大清的民生大计。”

胤禛闻言,眼神里满是赞许,点头道:“你能如此顾全大局,朕心甚慰。兰芷院暂时解封,但需派两名侍卫看守,防止有人破坏现场,待此案彻底查清后再做处置。你也不必再避嫌,兰馨的所有事务皆可正常推进,若有年家残余势力暗中作梗,无需禀报,可直接调动镖局人手应对,事后向朕报备即可。”

“谢皇上信任。” 江兰躬身谢恩,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指尖因之前的紧张而泛白,此刻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离开兰芷院时,晨雾已完全散去,阳光洒满庭院,照在院中的兰草上,叶片上的雾珠折射出细碎的光。院外的槐树下,江老实和江王氏正焦急地等候,江王氏手里攥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烙好的糖饼,饼已经凉了,她却还反复用手焐着。看到江兰出来,老两口立刻迎上来,江王氏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兰丫头,你可算出来了!刚才看到皇上的龙旗在院里,娘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糖饼俺一直焐着,你快吃一口垫垫肚子。”

“娘,我没事。” 江兰接过糖饼,咬了一口,熟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已经查到线索了,这布偶是年妃栽赃的,皇上已经下令提审秋纹,还要查封年家的云锦织坊呢。”

江老实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还有些发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俺刚才让大宝去宗人府门口守着了,有消息他会立刻来报;小宝还在医馆帮着整理草药,说要等你回去给你看他新认的药材呢。”

不远处,陈默和周强也快步赶来,周强手里还拿着一个绢帕,递到江兰面前:“姑娘,俺刚从宗人府门口过,看到秋纹被押进去时,袖口里掉出了这个,俺悄悄捡了回来 —— 你看,这绢帕上绣着‘年’字,跟之前翊坤宫宫女用的绢帕一模一样,上面还沾着点云锦丝线的碎末,肯定是她拿丝线时蹭上的!”

陈默也补充道:“兰馨社苏州分社的陈掌柜刚才递来消息,说年家织坊的工人已经被控制住了,有个老织工说,本月初十确实给翊坤宫送过云锦丝线,还说秋纹的表哥李二当时特意嘱咐‘这批丝线要染成深灰色,别用平时的亮色’,现在想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布偶!”

江兰接过绢帕,果然看到上面绣着淡红色的 “年” 字,边角处还沾着几根深灰色的丝线,与布偶的丝线颜色一致。她点头道:“好,这些都是重要证据,你俩立刻把绢帕和苏州的消息送到李御史那里,让他审讯时用上。另外,让镖局的人盯着年家在京城的所有产业,尤其是丰裕号布庄和年府的后门,防止他们转移财产或者给西北的年羹尧通风报信。”

“是!” 陈默和周强齐声应道,转身匆匆离去。

回到兰馨医馆时,之前因 “魇镇” 谣言离开的患者已陆续回来,医馆门口挤满了人。卖豆腐的王婶拎着一篮热豆腐,非要塞给江兰:“夫人别嫌寒酸,这是俺今早刚磨的,还热乎着呢,你受累了,补补身子。” 开杂货铺的张叔也拿着一包冰糖,笑着说:“俺家小子之前得水痘,多亏了夫人的医馆,这点冰糖您收下,给学徒们熬水喝。”

江兰一一谢过,笑着说:“大家不用这么客气,现在事情查清楚了,都是年妃栽赃,以后咱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有不舒服就来医馆,别再信那些谣言了。”

医馆里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林巧带着学徒忙着给患者抓药,嘴里还念叨着 “这金银花要多泡一刻,药效才好”;春桃在门口摆了张桌子,给百姓分发新印的《秋季防疫口诀》,遇到不识字的,就逐字逐句念给他们听;丫蛋带着大宝、小宝在院子里整理草药,三个孩子蹲在地上,把晒干的艾草捆成小束,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江兰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拿起笔,在《兰馨事务日志》上一笔一画地写下:

“雍正二十六年九月十三,兰芷院面圣,遇皇上雷霆之怒。借苏州云锦丝线(掺金线、蜜蜡香、年家垄断)与粗糙针脚(线头外露、疏密不均、非宫中绣艺),初步洗清魇镇嫌疑。皇上已下令:1. 提审秋纹,追查布偶制作者与指使之人;2. 查封年家苏州云锦织坊,彻查丝线流向;3. 解封兰芷院,允兰馨事务正常推进。

后续计划:

跟进秋纹、刘忠审讯,收集年妃栽赃的完整证据链(绢帕、苏州织工证词、翊坤宫领用记录);

协调苏州织造局,封存年家织坊账本,核查近三年丝线去向,防止有其他魇镇物件;

加强兰馨医馆、学院、镖局安保,镖局增派十人守在医馆周边,防止年家残余势力报复;

加速整理年羹尧西北贪腐证据(军需账本、冒领军粮记录、旧部证词),待年妃案落定后,一并呈交皇上,为彻底清算年家做准备。”

写完日志,江兰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 “兰馨事业版图” 上,手指轻轻点在西北的 “哈密” 标记上 —— 年妃的栽赃案即将水落石出,可西北的年羹尧才是真正的大患,他手握兵权,若得知妹妹出事,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她必须尽快整理好证据,协助胤禛稳住西北局势,不能让新政的成果毁在年家手里。

傍晚时分,李御史派人送来一封密信,信中说:秋纹在审讯中已初步招认,布偶是年妃在禁足前让她找民间绣工(苏州织坊附近的绣娘张阿婆)制作的,丝线是从翊坤宫领用的年家云锦,刘忠是通过秋纹的远房表哥李二联系的,承诺事成后给刘忠五十两银子,还威胁 “若敢泄密,就杀了他瘫痪的儿子”。

江兰握着密信,心里彻底踏实了 —— 证据链越来越完整,年妃的罪名已成定局。她走到窗边,看着夕阳渐渐落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把医馆的青瓦都染成了暖红色。院子里的艾草香飘进书房,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让人心里安宁。

她想起穿越前的自己,那个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发愁找工作的护理毕业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这个时代,用自己的知识和勇气,对抗权势的倾轧,守护百姓的安宁。从包衣之女到护国夫人,从一间小小的护理坊到遍布全国的兰馨事业,这条路走得艰难,却也走得值得。

夜深了,养心殿的灯还亮着。胤禛看着李御史送来的审讯记录,又翻了翻江兰之前递上的年羹尧贪腐证据,眼神越来越坚定。他对苏培盛说:“传朕旨意,明日早朝,当众宣布年妃栽赃魇镇之事,将其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不复用;同时命十三爷胤祥领京营五千人,进驻西北边境,密切关注年羹尧动向,若其有任何异动,即刻派兵镇压,不得有误!”

“遵旨!” 苏培盛躬身应道,脚步匆匆地去传旨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江兰的书桌上,照亮了日志上 “民生为本” 四个字。江兰放下手中的笔,知道一场彻底清算年家的风暴即将来临。她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光,心里充满了力量 —— 她已做好准备,迎接这场关乎新政未来的硬仗,也做好了准备,继续用自己的双手,为大清的百姓,为这个时代,续写属于她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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