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跑得快要飞起来。
车轱辘压过石子，整个车厢都在跳。
常遇春和刘伯温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这是咋了？
疯了？
刚才，他们一直坐在马车上，没进小院，不知道朱元璋去见了谁，说了什么。
进去的时候，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浑身上下冒着杀气，他们俩在车里坐着都感觉后脖颈子发凉。
这才进去多久？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吧。
出来的时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两眼放光，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雷电”、“传音”、“口舌”……
听都听不懂。
然后就是一道命令：“回工坊！最快的速度！”
那架势，比当年听说陈友谅打过来了还急。
刘伯温还好点，毕竟是读书人，养气的功夫深。
常遇春这个粗胚可就憋得难受了，他总感觉，陛下这跟打了鸡血似的状态，亢奋得有点不正常。
朱元璋可没空管他们俩心里在想什么。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四个字。
千里传音！
空印案？那算个屁！
只要有了李先生的“千里传音术”，什么账目对不上，什么信息延迟，统统都是浮云！
他朱元璋坐在应天府，就能清清楚楚地知道，云南边境上的一粒米，是进了粮仓，还是掉进了耗子洞！
这才是真正的“富有四海，坐拥天下”！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跟这玩意儿比起来，他以前那些杀人立威的手段，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上不得台面！
“快点！再快点！”
朱元璋又一次拉开车帘，对着车夫吼了一嗓子。
终于，那熟悉的，冒着淡淡白烟的工坊轮廓，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朱元璋的心，怦怦直跳。
然而，马车还没到门口，朱元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对劲。
工坊门口，停着一辆极为扎眼的马车。
那马车，通体由名贵的楠木打造，车壁上雕着繁复的花纹，车帘是上好的苏绣，拉车的四匹马，神骏非凡，一看就是从西域贩来的宝马。
跟这辆马车一比，朱元璋他们坐的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简直就跟乡下跑运输的驴车一样寒酸。
马车旁，一个穿着富态，看着像是个管家的中年胖子，正叉着腰，对着工坊门口的几个工人颐指气使。
“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吗？”
“让你们那个什么李老板滚出来见我！”
“耽误了我们家老爷的大事，把你们这破工坊拆了都不够赔的！”
那管家的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
工坊门口的保安守卫，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出身，被他骂得缩着脖子，想还嘴又不敢。
朱元璋的脸，唰的一下，就冷了下来。
马车停稳，他还没下车，就看见李去疾从工坊里走了出来。
李去疾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有点懒洋洋的笑容，仿佛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胖子，不是来找茬的，而是来讲笑话的。
“这位管家，火气这么大，是家里着火了，还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李去疾一开口，那胖管家就把矛头对准了他。
“你就是李去疾？”胖管家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我们家老爷，看上你这工坊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整个工坊，那口气，就像是在菜市场挑一棵白菜。
“开个价吧，你这工坊的股份，我们家老爷要七成！”
“别说我欺负你，这是给你脸了！能被我们家老爷看上，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趾高气扬地宣布，仿佛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去疾听完，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看着那个胖管家，眼神里充满了关爱。
那是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哦？你家老爷这么厉害？”
李去疾掏了掏耳朵。
“行啊。”
“想买我们的铁器、水泥、煤炭，那边排队去，填申请表，审核通过了，按订单出货，概不赊账。”
“至于入股……”
李去疾顿了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我们工坊是跟朝廷合作的，算是半个官产。你让你家老爷，写份奏折，递到应天府去，请当今皇上朱元璋朱老爷子批个条子。”
“只要皇上点头，别说七成股份，我这工坊白送给你们都行。”
“你觉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那胖管家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请皇上批条子？
他家老爷虽然在京城也算个人物，可还没牛到能让皇帝朱元璋给他批条子的地步！
这小子，分明是在耍他！
“你……你放肆！”
管家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李去疾的鼻子就骂：“给你脸不要脸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得罪了我们家老爷，你这工坊，明天就能从江宁县消失！”
“而且，我让你这人，在江宁县，待不下去！”
话音未落。
“砰！”
一声闷响。
朱元璋乘坐的那辆“驴车”的车门，被一脚踹开。
一股冰冷到极点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场面。
朱元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敢威胁李先生？
还敢让李先生在江宁县待不下去？
好大的狗胆！
朕的仙人，也是你这种狗东西能碰的？！
整个场子的空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
那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胖管家，被朱元璋那眼神一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后半句威胁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穿着普通，但气场骇人的中年人是谁。
但他作为管家，平时最需要察言观色，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人，绝对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那种眼神，他只在自家老爷面对京城里真正顶天的大人物时，才见过类似的。
不，甚至比那些大人物的眼神，还要可怕百倍！
那不是威严，那是纯粹的，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杀气！
常遇春已经往前踏了半步，双手握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管他什么老爷少爷，敢对李先生不敬，先打一顿再说！
陛下的心思，他常遇春明白！
然而，就在他即将暴起的前一秒。
一只手，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是刘伯温。
刘伯温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冲着面沉如水的朱元璋，躬了躬身，低声道：“老爷，杀鸡焉用牛刀？交给老刘我吧。”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杀意缓缓收敛，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默许。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神机妙算的刘伯温，会怎么处置这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刘伯温整了整衣衫，缓步上前。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来劝架的邻家老翁。
“这位管家，请了。”刘伯温拱了拱手，笑呵呵地开口。
那胖管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客气搞得一愣，但一看刘伯温这身打扮，比自己还朴素，腰杆子又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你又是哪根葱？”
刘伯温不以为意，笑容更盛：“我们也是来找李老板谈生意的，恰好，也是替我家主人办事。”
他指了指朱元璋的方向，又指了指胖管家。
“咱们啊，都是下人，为主家跑腿，都不容易。”
这话一出，胖管家脸色好看了不少，感觉找到了同类，警惕心也放下了几分。
“算你识相！”
刘伯温点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
“不过，兄弟，你这差事，办得有点糙啊。”